阿木尔并不会做中原的吃食,因而这面切擀得厚,煮的时候也有些长,一碗糊糊的混着软塌塌的青菜,可这家乡的味道却是如此亲切。雅予哪里还顾得自己,这正好给奶娃娃吃,赶紧盛了一小勺,吹吹凉,递到小景同口边。
昨日娘儿俩重逢,雅予是生啊死的再不肯撒手,可小家伙显然早不记得她,不过这小胖子倒是合人儿,勉强着能让她抱。虽是小时候多病多灾,如今却长得十分喜人,统共就生了四颗牙,可什么都要吃。一顿的小饭量要喝奶,要吃粥,还要肉末汤泡了的饼。此刻见又有新吃食自是乐不颠儿,张开小嘴就吞了进去。
雅予正是心喜想接着喂,却见小东西小眉一皱、呸呸吐了出来。再喂怎么也不啃张嘴,似是对这软软糯糯的面条厌烦得很,倒是啃着一块老硬的奶干,好是欢快地磨着小牙床。
雅予尴尬,只好自己吃。许是因着家乡的味道,许是因着昨儿一天未进食,雅予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么饿,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
阿木尔和诺海儿在一旁逗弄小景同,小家伙抹了一脸的奶渣,小嘴儿咿咿呀呀。雅予边吃边眼睛不错一刻地看着,忽地心一顿,小景同那奶奶的语声里竟是当真有了话,不知是几时会了的。这便停了筷子,欣喜地听着,听来听去,原来小家伙口中只会一个词,再仔细辨,那词,竟是蒙语里的……阿爸。
人一怔,鼻子一酸,泪又滴嗒到碗里。
……
雅予的高热本就是一时身虚激起,遂一顿汤药便缓了过来。又有小景同每日陪着,调养了三两日,精神就大好了。荒野之地不宜久留,两下里这便要各自起程。
母子又要分别,雅予自是万般不舍,可也知道此时断不能将景同留在左翼大营。眼看着奶香离怀,心酸之余竟是头一次悄悄生了悔意。
将诺海儿和孩子安排离去,阿木尔谨遵赛罕之命要护送雅予回营,主人交代一定要某时某刻将人交给迎候的五将军。
两人驱马一路往回走得并不急,阿木尔借机又把赛罕的话仔细交代。说姑娘放心,孩子暂且搁在探马营养,过些时主人定会将他送回姑娘身边。
雅予点点头,这话她已不是头一次听,只是心中疑惑半分未解。把孩子送回她身边?她知道这一回伤后他定是不能再养她两个,可又如何能让母子团聚在大营?难不成他是打算把她的身份公布于众?思前想后总是不通,不知那狼将军究竟是何打算。
一路走,一路才觉路途远,这里离开大营怕有几十里地,在此处休养虽是避去许多耳目,却不知大营那边是如何搪塞。雅予并不曾问,既然是他安排,必是一切妥当。约摸着快到了与那钦会面之地,阿木尔勒了缰绳。
“鱼儿姑娘,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雅予想想摇了摇头。
“那……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
雅予微微一怔,轻轻咬了唇。带什么?要跟他说什么?说谢,还是说恨,还是说前情一笔勾销……
阿木尔等了一刻,又道,“主人交代,姑娘不必忧心,主人予人治病,这是药引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好一个血腥的药引子,他究竟,究竟是……
见她半日无语,阿木尔笑笑,“姑娘或可等到一个月后。”
嗯?雅予不解。
“一个月后是缰节。战事不紧时,每年缰节主人都会到左翼大营带着苏德小主子赛马。”
雅予看着阿木尔轻轻点点头。
两人复又驱马前行,不一会儿就远远看到了一骑人马。那人也一眼看见了他们,没在原地候着,策马飞奔迎了过来。
这几日那钦等的实在心焦,也怨自己怎的就这么答应了老六?那混帐东西几时当真听过劝?雅予就是狼口中一块鲜美的羊羔肉,他已然咬了第一口还在乎第二口?更况,他虽是医术了得,可那心病就是他强出来的,再交在他手里要医成个什么结果?医得她从了他?还是医得她不再在乎女人的廉耻?
从小到大,一意孤行,有哪一回他是尽按着哥哥们的指示行事?自作主张,总是出其不意!搁在打仗上,自家猜不透,敌人也猜不透,倒还能占了先机夺胜;一旦离了军营,犯混的时候居多,除了几年前那场婚约,他几时上心过什么?女人那么些睡了就睡了,何曾在意过?心病要心来医,已然失去的东西再不得回,只能是慢慢开解。如今统共就三日,他能怎样?是生了神力抹了她的记忆,还是能还她贞洁?
越想那钦心越不定,早一日就候在了此处。强耐着心,才没有一骑快马寻了去。
待来到近前见雅予果然安好,脸上也并无凄然疯颠之色,那钦提起的心这才略略放下,左右看看不见赛罕,因问道,“你主子呢?”
阿木尔此刻已然跪在那钦马前,“回五将军,营中事忙,主人早两日就回去了。”
“可交代了方子?”
“回五将军,在此。”阿木尔从怀中掏出赛罕的亲笔信双手敬上。
那钦拿来一看,皱了皱眉。这哪里是药方子,分明就是个食谱。是按十日一个疗程来的,足足写了三个月,多少肉,多少米,多少奶,竟然还写了面。好在大营储备充足,有的东西虽是金贵倒也不难办。
交接过后,阿木尔告辞离去。眼看着他快马离开,雅予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心沉,怎的觉得话还没说完,懊恼自己竟是一个字不曾让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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