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方士,达官显贵们自然不会看在眼里,但一个能被君王器重的方士却是例外——在咸阳这乱花迷人眼的秦国权力中心,谁不想悄悄拉拢君王身边备受宠信之人?
阳庆见对方如此纡尊降贵,忙还礼拜道,“小人着实无意冒犯相国,方才实乃无奈之举,多谢相国海涵体谅之恩!”
二人一番你来我来的客气后,很快,众人重新回到宴席之上,美妙的乐曲声再次响起,一场乍起的意外消弭于无形之间,晚宴用餐环节正式开始。
齐使脸上重新堆满了愈发欢快的笑容,连看向阳庆的目光都饱含着勉励,暗暗揣测着,若阳庆能寻得机会,将秦国三公九卿与秦王皆救上一两回,获得秦王信任一事岂非唾手可得?
思及此,他决定趁此机缘,将毒杀秦王的赌注全押在阳庆身上,遂在秦臣们对阳庆“摘冠治病”的津津乐道中,再次起身举杯敬秦王,谄笑道,
“唉,既然秦王已体察出异常,外臣便不敢再隐瞒了!实则,我王为表昆弟诚挚之心,这十三位方士,皆是命人从国中经过数轮选拔而来...这阳庆非但通晓医术、精于炼丹,还曾在出海之时幸得西王母召见,得了些常人不可窥见之机缘,这摘冠而隔空治病之法正是由此而来...但我王本不欲声张,想给秦王一个大大的惊喜...”
西王母正是齐国祭祀之神灵,每岁夏至之时,齐王便会备上祭品隆重祭拜。(1)
是以,齐使此言一出,头顶“光环倍增”的阳庆,便再次感觉到灼热的目光从四面八分笼罩而来,沉甸甸的窒息感,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简直一派胡言!
嬴政似笑非笑饮尽杯中之酒,恰当露出几分惊喜道,“哦?如此说来,阳庆炼丹之术确与旁人不同?”
齐使忙笑道,“正是如此,据我王所言,阳庆所炼之丹方,亦是西王母所赐啊...”
这话一出口,许多大臣恨不得立刻将阳庆供起来,往后也好有机会讨到一颗他炼出的丹药,那可是西王母给的仙方啊,必能延年益寿!
再者,时人本就迷信鬼神之道,加之有襄助秦国那位仙人的存在,怎能不让秦臣们对西王母的存在同样深信不疑?
于是许多大臣真的相信,阳庆有出神入化之仙术!
嬴政嘴角噙着“惊喜”的笑意,听着齐使口中愈发荒谬的“可医白骨、可活死人”之言,心头却冷冽如冰:齐使这般迫不及待劝他服用如此“神奇”之丹药,着实太过性急了些,显得有些欲盖弥彰啊...
这时,一直静静未开口的韩非,突然举尊起身打断齐使的话头,朝对方敬酒道,“本相有些不解,西王母既是主管齐国社稷之神灵,齐王若将其所赠之仙方转手赠与我王,如此岂非对神灵不敬乎?”
说着,他便正色看向君王恳求道,“王上,诸国大事,唯戎与祀,齐国方士若有些旁的神仙之术倒也罢了,但他们既得了西王母真传,齐王便该按祭祀规矩重用之,我秦国绝不可夺人机缘,还请王上将其送归齐国。”
此言一出,大臣们不由暗暗头疼起来,是了,他们差点忘了,如今朝堂新上任的右丞相韩非子,可是将遵守律法规矩视为第一要务之人!
齐使面上的笑容险些快挂不住了,那可是西王母的仙方啊,西王母的仙方...你竟要归还齐国?再者,得了仙方的分明只有阳庆一人,这韩非竟想劝秦王将方士全退回去?真乃迂腐之人!
他暗恼自己弄巧成拙,只得一再解释阳庆等人,乃是齐王对秦王敬重之拳拳心意,还请秦王定要收下。
李斯直觉今日之事过于蹊跷,但听方才九公子心声所言,此人分明是通晓医术之人啊...可齐使这般热络要将对方赠与秦国,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明赫边嚼着香喷喷的红烧排骨,边在心头暗暗嘀咕道,“这人真是满嘴胡言乱语,什么西王母啊?世上根本就没有西王母...我家统子说了,阳庆这是中医医治情志急病的法子,后来华佗也用过这法子呢...不过统子说得对,这些方士既然是齐王派来的,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不然齐王哪可能期盼对手长寿万年?真是一眼假啊!但只要他们的家人被齐王捏在手上一日,阳庆和方士恐怕就不能心甘情愿为秦国所用啊,这样一来,他们留在秦国反而是隐患,得赶快想个办法...”
李斯王绾等人飞快抬起头,遥遥与殿上的君王震惊对视一眼,世间...竟不存在西王母?!
当年周穆王率军西征昆仑之时,便幸而遇见西王母,对方并赠他以仙山蟠桃,由此而得长生之道,此乃天下皆知之事啊!再有,世间若无西王母,这齐国方士摘冠治病之法,又是从何而来?(2)
韩非仍在孜孜劝君王退回方士,在他看来,魏王因沉迷丹药而亡国,本就不欲君王为追求虚无缥缈之长生而沉迷此道,是以便借着齐使的“西王母”之说,顺势想将这些方士全打发走。
嬴政最先从“世间并无西王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心中已有了盘算,他先示意韩非坐下,又看向齐使,笑道,
“齐王一片忠义之心,寡人自是不忍辜负,这十三人,我大秦既言明已收下,便绝不会反悔...”
齐使连声应和,哪知面上笑容尚未全部绽开,便听秦王又道,
“既然,他们眼下已成了我秦国之人,还请齐王尽快将其家人送来,以免数十家族饱受两地离别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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