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甘木在床边打盹久了,就往草床上一歪,进入了梦乡。他一觉睡到中午,觉得有人在打头,醒来时,见岛主伯伯正轻轻地拍着他的脸。黑虎也没闲着,用舌头在舔他左手背,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他坐起来,去舀了一碗白茶,递到苏峙恒嘴边。苏峙恒只喝了半碗。甘木正要叫人去端吃的,苏峙恒摇了摇头,示意甘木坐到他身边来。
甘木坐好,苏峙恒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道:“甘木长大想作何营生?”
“写书啊。把岛主伯伯写成诸葛亮。等你好了,就像《三国志》上说的,与魏军大战六回!把那些坏家伙金兵赶到黄河去!”
苏峙恒支起右手来,微微地摆了摆,说道:“伯伯命不好,连累了很多人,不值得你写。”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写你六问叔,桂开叔,勋叔,写你志叔,他还在学堂,被有病的父亲劝退了。家里要人干活,他排行夹在中间,你志叔多义气!就答应了。”他又叹气道:“那稻谷担子近百斤,一送粮,上十里路,扁担有时都受不住折了,何况是十几岁的孩子。那徭役一来,他也跟着担堤;泥巴挑子上了肩,沙土还好些,要是那湿黏土,一竹挑子百二十斤都有,赶着往堤面跑,累到吐血。割扬澜湖沙洲上的芦苇,捞水中的鱼虾,都是辛苦事!为了一家子的生活,他豁了半条命去!他心里装着别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他!”
甘木理解不到苏峙恒心底的痛,那种孑然一身却始终记挂着责任的无力感,那种极度压抑被强逼着虚度光阴的屈辱感,那种远离亲人只在梦中依稀望见故土的孤独感,那种少年壮志却在盛年被命运之轮无情碾压的愤怒感!但他看到了苏峙恒的泪光。那是信念的光!他心里起了震撼。强者的眼泪,是立志的枪!是启航的舵!是开路的斧!是正心的剑!甘木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峙恒在怀中摸出一个扁铁盒子,单手打开,拿出一副窄窄的卷轴来。甘木帮着解开布带子,见是一副半尺宽的画,画中一个稚嫩少女,正摆弄着提线傀儡,满脸娇笑。画底写有一行小楷:小寒甲申年五月己卯。苏峙恒端详良久,又叫甘木收起,将盒子交与甘木手中,叮嘱道:“我还不知要在祁家湾住多久,杨邃不是容易善罢甘休的。官军一日不走,这里也难保万全。你是别人寄养在山上的,必须离开。这小物件,当年蒙朋友送我,只有唯一一件,不能毁在这里。你将它带着,一直到资水边的马埠,在那里过渡后,走到二都乡,后翻山去鼎州桃源县,再从桃源往辰州。如果机缘巧合,找到画像上的人,就说苏峙恒请她带你去东京。喔,她叫顾凌寒。”他咳嗽了几声,又说道:“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也找了十多年了,还是没头绪。如三天内没找到,你就去洞庭湖南面的兰湾,找一个教打的武师陈望。他会留你的。记住,一不要与人争执!二要保住这个盒子!”
虽然无数次在心里想过将来的路,是要走出梅山;但这一天真的来临,甘木既有些不舍,又有些忐忑。岛主伯伯的话,是不容违抗的。甘木告别了众人,拿起江志饱帮他整理的包袱,从竹梯爬到岩壁上,寻路下了后山,往四里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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