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曾随张嬷嬷学过规矩, 宫里的规矩亦在其内, 见什么人,行什么礼,都是有规定的, 皇后是一样的礼,贵妃是一样的礼, 公主又是一样的礼,况且除皇后外, 余者嫔妃皆不得宣召命妇, 便是家眷请安也得先递牌子,得了皇后允许,给皇后请过安后, 才能面见嫔妃。
琳琅垂眉敛目, 一步不敢多走,一句不敢多说。
皇宫森严已极, 三步一岗, 五步一哨,外围是侍卫,进了内宫,便没有侍卫,只剩太监宫女了, 便是太监宫女出入,也都是两两成对,不能独行。
及至到了养圣宫, 李向明对琳琅一笑,道:“安人稍候。”
琳琅忙道:“老内相请。”
李向明便进去了,少时,出来道:“皇太后宣杨门蒋氏觐见。”又引琳琅进去。
琳琅不敢抬头直视,只略略抬眼,见上首的皇太后一身常服,拈着佛珠,慈眉善目,周围一群宫女太监静声屏气,一声儿咳嗽不闻,确定了身份后,便忙以国礼参拜。
皇太后微微抬手,笑道:“免礼。”又命赐坐。
琳琅再四谢恩,方战战兢兢斜签着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
皇太后看在眼内,呷了一口茶,笑问道:“昨儿佛诞,我得的万佛图是你绣的?”
琳琅忙站着回话道:“回圣人话,是。”
皇太后又笑道:“竟好得很。昨儿听忠顺王妃说,你绣了足足二年多的功夫,还绣了两卷已经不大常见的佛经,可见你用了心,我瞧着也比别人绣的好,后来一想,从前得的群仙贺寿图和富春山居图,都是你绣的,如今到绣万佛图,越发好了。”
琳琅忙道:“些微粗陋拙技不敢当圣人之赞,奴甚惶恐。”
皇太后笑道:“针黹女工,原本就是女子本分,你做得很好,难得你又精于佛理。你绣得好,自然当得起赞,倒不必如此谦逊。”又命宫女给她沏茶。
琳琅越发惶恐,忙双手接过,又谢恩,方略略沾唇,置于身畔茶几之上。
皇太后又问她夫家品级官职,家乡父母,琳琅一一回答,皇太后见她除却才觐见时的惶恐,言谈举止竟是不卑不亢,不觉另眼相看一分,笑道:“如此说来,从前我得群仙贺寿图的时候,你还在荣国府里当差,被借到了北静王府里做活?”
若是旁人,早羞得不行,琳琅面上却不以为卑,答道:“回老圣人话,正是。”
皇太后笑道:“这样一来,宫里的贤德妃也是你的旧主了?”
琳琅笑道:“贤德妃娘娘未入宫之先,便对奴十分照应,奴至今不敢或忘。”
皇太后听了,便道:“你倒个不忘旧的好孩子。十年之前你用丝线打出来的几盆花儿栩栩如生,北静王府孝敬宫中,我也见过,虽有人仿着做出来,终究不及你做的灵动韵致。”
琳琅暗惊皇太后厉害,十来年前的事情也记得如此清楚明白,不过也知道她未必就是见过,只是在宣召自己之前,将自己身前身后事了解清楚罢了,忙笑道:“老圣人喜欢,便是奴的福分,奴自觉光彩非常,愿倾力再做,进献圣人。”
皇太后笑道:“我还罢了,倒是几个小公主郡主喜欢。”
琳琅会意,忙改口道:“承蒙不弃,奴欢喜之至,奴回去后便做,待做好,便孝敬上来。”
皇太后道:“你也不必转手别人进上,径自送至六尚局即可。”
琳琅答应了,六尚局掌管内宫事务,与清代内务府有些仿佛。
一时女官来回道:“赏赐之物已备,请太后验看。”又呈了上来。
皇太后从头看了,点头道:“妥当,便依此。”
女官听说,忙带人送到琳琅跟前,并念了赏赐单子,却是玉如意一柄,紫檀绣架一座,“凤穿牡丹”宫缎八匹,“百蝶穿花”宫绸八匹,凤尾罗二匹,香云纱二匹,各色绒线十二卷,“笔锭如意”金锞十对,“八宝联春”银锞十对。
琳琅忙谢恩,皇太后只说乏了,李向明便引琳琅退下,命小太监捧着赏赐送她出宫。
刘二早驾车远远等着,见琳琅出来,翠儿和秋菊慌忙迎上来,琳琅又再三谢过李向明,方叫二人将东西接了,坐车回家。
才进家门,便听刘二家的道:“荣国府已打发人来问了三四回。”
琳琅道:“知道了。”
回屋换了衣裳,叫翠儿和秋菊道:“东西不必先收了,与我一同去荣国府回来再收。”
翠儿和秋菊会意,可巧荣国府打发人又至,忙服侍她到荣国府贾母上房来。
贾母和王夫人等也不知道琳琅此次进宫是吉是凶,是以担忧非常,毕竟琳琅和他们府里关系匪浅,待闻得琳琅回来,忙道:“快请她进来。”
琳琅笑着进来,道:“劳老太太、太太们惦记着,此次进宫,有喜无惊。”
又命翠儿和秋菊将赏赐之物捧给贾母等人瞧。
贾母和王夫人等人放下心来,面上便现出三分喜气,道:“怎么老圣人忽然宣你觐见?”
琳琅便将旧日做过针线等事说了,末了道:“我这样的人,何曾想过竟有这样的体面,不但进了宫,还见了老圣人,又得了老圣人亲自问话,真真是不枉了这一辈子。”
贾母愈发欢喜,道:“这是你的福分,谁承想,你就进了老圣人的眼。”
众人齐来贺喜,琳琅忙不迭地一番谦逊。
王夫人抚了抚胸口,笑道:“白叫我们担忧了一会子,回头你可得请吃酒压惊。”
琳琅忙道:“这是我巴不得的事情,早就想请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吃酒了,只是怕老太太太太嫌弃我们家地处狭窄,没有转身更衣的余地,不愿意去呢!”
贾母笑道:“我不嫌,我能占多大点子地方!”
凤姐一旁也笑着凑趣道:“我最是不嫌的,只要有好吃好顽好戏曲,我便受用了。”
贾母道:“你这猴儿,什么便宜不占?”
凤姐笑道:“老祖宗冤枉我了。老祖宗只管想着把梯己留给宝兄弟,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儿白放着霉烂了也想不起给我们,我白填了多少呢,偏吃琳琅姐姐家一回酒,图个受用,老太太就说我爱占便宜!”
说得众人都笑了。
琳琅笑道:“既这么着,明儿我亲自来请,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可千万别说不去。”
凤姐不等贾母答应,便笑道:“姐姐只管来请,我第一个去。”
说着才要回去,宝钗因笑问道:“姐姐给宫里绣万佛图,多早晚的事儿?”
琳琅一愣,笑道:“总得有二三年了,那时我还怀着我家哥儿呢!好容易四月初才收针。”
宝钗抿嘴一笑,道:“姐姐也算是有所得。”
琳琅笑道:“哪一回我也没白忙活,便是老圣人不赏东西,能进上,便是我的体面了。若不是有老太太、太太的恩典,哪有我今日今时。”
凤姐笑道:“什么时候来请?我好空出那一日。”
琳琅忙笑道:“我是比不得府里忙碌,自然要看老太太哪一日得空,可巧我们家几盆名种牡丹明儿就该开了,赏牡丹吃酒,也是一份风雅。”
凤姐拍手道:“好得很,我正说,花间吃酒最有趣呢!老太太。”
贾母笑道:“十二的日子好,那日我得闲。”
琳琅道:“十二亲自来请老太太、太太姑娘奶奶们,还请千万赏脸。”
便回去筹备。
既要请贾母,连带丫头婆子们,少不得得十来桌酒席,偏杨家下人不多,琳琅先打发人拿着东西去山上告诉杨奶奶,好让她欢喜,方去找蒋玉菡,借十来个下人,道:“等这件事过去了,少不得再买两家下人。”
蒋玉菡闻得她进宫得赏,十分替她欢喜,道:“咱们家做的酒菜,终究比不得他们府上的,便是精致也不能得。不如叫八珍楼的厨子上门做一日酒席,也吃个新鲜有趣,岂不是好?”
琳琅道:“如何请?”
蒋玉菡胸有成竹,笑道:“我替姐姐料理,那八珍楼掌柜的公子和我乃是莫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蔬菜鱼肉都是自己筹备,到时候赏厨子们几两工钱便罢了。”
琳琅忙道:“也没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上用的锦缎你拿两匹作礼。”命翠儿拿来。
蒋玉菡看了一遍,素知上用的东西民间不许流通,送出去极是体面,便命人接了,径自往八珍楼去,不多时,便回来说料理妥当了,并有八珍楼的彭厨子带着手下一干学徒往杨家来,见过琳琅,便依言陈设桌椅碗筷等物,又拟了菜单。
忙碌了两三日,好容易方妥当了。
十二日一早,琳琅坐车到荣国府,亲自请贾母过来。
牡丹盛开,国色天香,照得一院锦绣。
四月不冷不热,花间设宴,若隐若现,愈发显得十分别致。
贾母看了一眼,笑道:“你家里倒也洁净,并不算小,这花儿开得也好。”
琳琅一笑,这一笑,如初绽的牡丹一样鲜妍明媚。
上宴三桌,上首是贾母、宝玉、湘云,东侧是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并宝钗、三春,西侧是李纨凤姐,不过李纨和凤姐多是在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跟前奉承。
琳琅又命人在下面设了几桌,给鸳鸯、金钏儿、玉钏儿、袭人司棋侍书入画莺儿等大小丫头们坐,外面又有两桌给驾车的下人婆子们吃。鸳鸯等人却是不敢坐的,只在主子们跟前服侍,倒酒布菜。
贾母笑道:“这两个月,我头一回这样高兴。”
琳琅道:“多少人在老太太跟前奉承,想求老太太看他们一眼呢,怎么却不高兴呢?”
贾母道:“你哪里知道,我们家,外头看着体面,里头不中用。京城中第一等人家好多着呢,我们不过二等人家,哪里就能顺心如意了?如今出了位娘娘,是圣人的恩典,娘娘在宫里谨小慎微还不及,偏这些子孙哪,没个争气的,连说亲也不得。”
说着看向宝玉,见他穿花过草,拉着湘云说这个姚黄好,又说那个魏紫俏,端的无忧无虑,倘若知道黛玉定亲,还不知是怎么样一副天翻地覆。
但凡宝玉争气些,林如海何至于不肯结亲?
贾母想到此处,再看杨家欣欣向荣,有蒸蒸日上之势,琳琅由一个丫头长到如今,出入深宫,可自家子孙儿女不过赖其祖荫,毫无作为,不由得心中大感凄然。
琳琅见状明了,叹道:“爷们也该给娘娘争一口气了。前儿我从山上回城,可巧碰见有贵妃的娘家人以国丈国舅身份自居,耀武扬威,无法无天,作践百姓,极是不堪。”
说得贾母一呆,琳琅笑道:“怕是老太太不知道呢。不过我遇到的却不是府上爷们,是别家的。只是见了,我倒惊了,这岂不是前车之鉴?娘娘如今恩宠日盛,府上都光彩,真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老太太更该约束上下人等,防患于未然,免得坏了娘娘在宫里的名声。”
虽说她感念贾母王夫人恩典,但凭良心而论,贾家落得最后抄家,未尝不是自作自受。
贾母细细一想,点头感叹道:“你说的极是,平常我不大管事,只不过能吃的吃两口,能顽的顽两日,越发纵得下头不堪了,对我阳奉阴违的,虽然你见到的不是咱们家的人作恶,不过你一说,我竟有些怵目惊心呢!”
说字数不能少于原文,我凑几个字上来,不然修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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