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琳琅在王夫人房里忙了一日,好容易王夫人歇下了,方准备退下,红杏将王夫人赏赐的东西递给她带走,悄声道:“荷包里各装了两个小金锞子,是太太赏你的,里头一副红玛瑙耳坠和一个绿松石戒指是我给你的,不曾戴过,你别嫌弃,将就着戴罢!”
琳琅没料到王夫人竟如此大方,四个金锞子二两八钱,就是二十八两银子,还没算两匹尺头足够做四身衣裳还有剩,这只是自己戏言成真的缘故,倘若明年王夫人果然生了贾宝玉,且口衔宝玉,王夫人嘴里的重赏还不知道是多少呢,想罢,忙笑道:“瞧姐姐说的,姐姐给我,是我的体面,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能嫌弃呢?”
这些银子东西在王夫人面前不值一提,便是红杏青梅等大丫头都不放在眼里,但对于琳琅而言,这将是自己离开后立身的根本,她却要多攒些钱。
红杏点她额头道:“你是个有造化的,太太吩咐我日后带着你呢!快回去罢!”
琳琅一笑,方回到住处,荷包和尺头收进箱子里,将王夫人赏的果子端给众人吃,菡萏笑道:“真真儿你是个算命先生,如今可不叫你说中了?”
琳琅抓了两把果子与她,嗔道:“那日不过顽笑话,可不许乱说!”
菡萏拈着果子入口,说道:“知道了。太太有喜,这个月咱们的月钱拿双份儿呢!”
明月剥了一个石榴,笑道:“可不是!从前听我娘说,大爷和大姑娘落草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都多拿两个月的月钱呢!明年太太生了二爷,少不得咱们也能得三个月的月钱!”
腊梅听了,嗤的一声笑了,不住拿眼睛瞅明珠,道:“明珠,你做什么呢?”
明珠这方露出骄矜之容,拿出一个五彩绣金丝线的荷包,得意地道:“今儿个我去跟老太太报喜,老太太喜欢极了,赏了我两个银锞子呢!”说着,果然从荷包里倒出两个吉庆有余的银锞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登时引得众人十分艳羡。
腊梅冷笑道:“谁不知道这个巧宗儿原是琳琅的,亏你好意思拿出来炫耀!”说着不顾明珠脸上变色,翻身躺下,拉着被子蒙头。
明珠气得脸登时紫涨起来,别人见状,都觉得没趣,纷纷躺下。
琳琅摇摇头,将吃剩的果子攒成一盘,放在桌上,回身要了热水洗脸洗脚,熄灯睡下。在王夫人房里当差的好处就是要热水、点菜什么,下头都会齐齐地预备好,绝不会推脱。
次日乃是中秋,桂花飘香,阖府团圆,自是忙碌无比,到了第三日来贺喜的人越发多了,王子腾夫人亲至,院中大大小小的丫头忙得脚不沾地,琳琅纵小也不得闲。偏生王夫人喜她行事稳重,为人谦和,遂叫她在跟前听唤,引得明珠等十分眼红。
底下小丫头做的是粗活,唯有主子跟前的人才做细活,人多差轻。
王子腾夫人笑道:“再没料到二姑太太还有这样的福气,老爷知道后心里为二姑太太欢喜得很,让我带了极多的补品和物件儿给二姑太太,二姑太太千万好生养着。”
王夫人含羞道:“听大嫂说得我怪臊得慌!我十年没有动静,周姨娘不是个能生养的,好些年没消息,老太太心里也急,谁承想原是个小丫头戏言说我必得贵子,果然就得了这一胎,如今珠儿该说亲了,指不定外头如何笑话我呢!”
王子腾夫人道:“谁敢笑话?怕都羡慕不来呢!是哪个丫头说中的?让我瞧瞧。”
王夫人叫来琳琅,王子腾夫人拉着琳琅的手,慢慢地打量片刻,见她生得圆脸杏眼,乖觉可喜,不觉含笑道:“哟,这胭脂痣生得好地方,倒是好面相,是个有福运的孩子!日后好生服侍你太太,将来自有你的造化!”
琳琅忙道:“舅太太说得是,奴婢自然一心一意服侍太太平安诞下麟儿贵子。”
王子腾夫人眉眼带笑,道:“好孩子!”命人赏了两匹尺头,方转头与王夫人话家常,琳琅慢慢后退到王夫人身后,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姑嫂两人忙止住话头,相视一笑。
琳琅心中纳罕,暗道:“王夫人最重规矩,不知是谁竟这样无礼放诞!”
原著中虽有凤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出场方式,但现在凤姐可还没嫁进荣国府,她微微侧目,只见门帘挑开,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女孩儿进来,身穿缠枝牡丹金丝绣大红洋缎对襟褂子,黄绫弹墨百褶裙,头上梳着挑心髻,绾着攒珠累丝金凤,粉面含春,俏眼生威,脆生生地道:“恭喜姑妈,贺喜姑妈,菩萨座下有了金童龙女,再生个不下金童的玉郎!”
王夫人撑不住笑了,道:“听凤哥儿这张嘴,真真叫人喜欢得不得了!去见过老太太了?”
凤姐忙笑道:“已给老太太请过安了。姑妈和母亲说什么呢?”
琳琅闻言一怔,细细打量了几眼,原来她便是凤姐,果然名不虚传,思及后人总说王熙凤是王子腾的侄女,其实原著中早就由刘姥姥之口说出凤姐乃大舅老爷的女儿,王夫人薛姨妈之兄独有王子腾一人,还有一姐,且前八十回中并无王子胜其人,不过是续作者杜撰罢了。凤姐能在贾家挺直腰杆,行事肆无忌惮,未尝不是这位父亲位高权重的缘故。
只听王夫人道:“左不过说些保养的话罢了,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姑娘能听的。找你大妹妹说话去,她现今管家,心里一直记挂着你。”
凤姐笑道:“才从老太太那儿过来,偏又过去不成?好姑妈,赏我一口茶罢!”
王子腾夫人啐道:“这猴儿!”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却喜欢她这副伶俐样儿,满口称赞呢!红杏,给凤哥儿倒茶端果子,别叫她出去说咱们连一口茶都不给她吃!”
红杏笑着托着小茶盘上来,凤姐站起来接了,坐下道:“还是姑妈疼我!”
王夫人不理她,只对王子腾夫人道:“听说三妹妹在金陵去年生了个姐儿叫宝钗,倒比这府里二丫头还大些,我去了信还没回音儿,不知道生得如何。”
王子腾夫人说道:“快别提了,打发去送抓周礼的婆子才回来,说哥儿三四岁了还不知事,只顾着淘气,偏三姑太太又溺爱得紧。宝丫头模样儿倒好,可惜胎里带着一股热毒,成日家咳嗽,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修方配药都治不得。”
王夫人闻言,叫青梅道:“你去告诉大姑娘,预备些上等药材,我好送人。”
青梅自去传话。
琳琅竖直耳朵听着,原来宝钗幼时也咳嗽得厉害,大约是小儿肺热哮喘之类的症候,并不健康,若没癞头和尚给的海上方子和药引子,必要受一世病痛折磨,并不比林妹妹强。只不知将来冷香丸吃完了,四大家族也败落了,却又往哪里找药引子再配药去?
宝钗比黛玉健康,不过因一个得了药方药引吉利话,一个得了模糊不清几句谶语罢了。
王子腾夫人说道:“忙什么?年底送礼的时候顺带送过去,早着呢!再说三姑太太家百万之富,什么样的药材弄不到?何苦劳动你这个双身子的人!”
凤姐在一旁点头道:“可不是,横竖他们家也不缺!”
琳琅实不解王子腾夫人和凤姐何以对待王夫人和薛姨妈的态度迥然不同,却听王夫人叹道:“凤哥儿,虽说你三姑妈只是嫁了皇商家,比不得官身,到底她出去了还是王家的脸面,自然不能叫人小瞧了王家,连姑太太生的姐儿得了病也没个表白!”
琳琅一想也是,薛家虽是四大家族,到底皇商也是商,不过是为皇家做买卖,如今只是在户部挂着虚名罢了。
凤姐忙起身陪笑道:“姑妈说得极是。”
王子腾夫人抿嘴一笑。
王夫人行事素来妥当让人挑不出错来,到底还是让元春预备了一份药材送去金陵,她虽有身孕,仍如旧日平和,愈发约束院中下人,不许声张跋扈,在贾母跟前也从来不恃宠而骄,更不托懒不在跟前服侍,贾母十分满意。
听闻王夫人有喜,不但薛家送了厚礼,连远在江南的林家姑太太贾敏亦打发人在送年礼时送了一份礼物。
王夫人虽与贾敏不睦,命元春回礼时,却给林家加厚了一分,果然贾母愈加欢悦。
王夫人惋惜道:“四姑太太自小金尊玉贵,国公府的嫡女,何等气派,偏生没福,嫁过去十来年了,早几年有了一回喜信儿,却没保住,此后再没消息,虽然给姑老爷张罗了几房姬妾,没生下一儿半女过,不知道我这身子如何刺她的眼呢!”
琳琅垂首听着,红杏笑道:“人各有命,姑太太子女缘终是薄了些!”
王夫人嗤的一声笑了,说道:“咱们这位姑太太你们都没见过,何等尊贵清高,通文墨,懂琴棋,连大姑娘都不及她。老太爷在时疼她,当哥儿养,林侯家慕咱们家子孙繁盛,他们家虽没了爵位,公子却中了探花,方特特登门求娶,出门子时真真是十里红妆!可叹林家子女缘向来单薄,林侯上了三十才得了姑老爷一个儿子,如今姑太太没消息,倒怨不到咱们家!”
琳琅心中一动,笑问道:“如此说来,竟是怨不得姑太太了?”
闲时她曾在网上看过许多红楼同人的小说,其中人物形象单薄,多有丑化王夫人、贾敏者,皆云王夫人刻薄、贪财、愚蠢、狠毒,或曰贾敏善妒、心狠、耍手段不许姬妾生子令林家绝户、亲娘家算计夫家、想和贾家宝玉亲上加亲等等。
但她冷眼看着王夫人行事,不过是个标准的封建贵妇罢了,自私是有,手段也有,但不致于蠢笨如猪心狠手辣,底下人谁不是人精?若她果然行事如此,下面早就传出来了。
至于贾敏,在原著中唯一有名字的上一辈,岂能担不起敏之一字?若是妒妇,岂能容林如海纳妾?况且贾敏逝世后,林如海正当壮年,亦未有一儿半女生下,足见林家无后绝非贾敏之过。须知薛宝钗的父母可都没名字出现,唯有林妹妹父母名讳俱全。而且林黛玉初次进贾府时已经很明白地想到贾敏说起宝玉时,乃是顽劣二字形容,可见并不看重宝玉。
王夫人笑道:“傻孩子,谁心里不是亮堂的?哪能怨咱们姑太太?纵是先几年不许姬妾生子,十来年下来府里没消息,姑太太还能不急?不怕被外人戳了脊梁骨?偏都没消息,明眼人瞅着林家一脉单传,姑老爷五服内没个亲支嫡派,心里都明白了。”
红杏恭维道:“还是太太瞧得明白,有太太这样的嫂子为姑太太分辨,是姑太太的福分!”
琳琅心中一动,算算时间,竟是宝玉出生时,贾敏怀胎,一先一后,口内笑道:“正是呢,说不定太太明年生了美玉天成的哥儿,能带给姑太太喜信儿呢!”
王夫人失笑道:“若果然有如此的缘法,你竟真成了一个算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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