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早就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了,娇笑一声站起来赶人:“好了,小雯来帮我倒垃圾,让你高大哥休息会吧。”
这一会的功夫,画面已经转到了手术室,手术已经开始进行了,专家兄还在对着镜头喋喋不休:“我们拥有最专业的手术团队,根据我们的预计,病人最快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如果时间允许的话,病人可以在家里过五十二岁生日。”
然后是一大堆肉麻的煽情话,普通人可能会觉得暖洋洋的很受用,高顺对此一点都不感冒,如果病人的健康是可以用嘴吹出来的,那还要医院干嘛。
镜头在手术室转了一圈,有意无意的带到了几件电子仪器,完全是出于职业习惯,高顺一眼就看到了电子仪器上的图象,又从图象上嗅出一丝危险的味道,以他的判断来看,病人心动明显过快,味道有点不对。
那完全就是千锤百炼下练就出来的敏锐直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好象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在炮弹袭来的刹那会下意识的卧倒,同一道理。
紧接着摄象机被工作人员很客气的请了出去,理由是手术前的最后准备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出门的时候镜头再次带到正在开放的心动图,更加深了他的判断,事情有点不对头。
从他专业的角度来看,如果这是现场直播的话,恐怕是要出大事情了。如果他人在现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命令手术停下来,然后重新给病人做一次详细检查。
外景主持人很兴奋的宣布:“这一时代的现场连线暂时结束,本台会在稍后午间新闻时段,为您带来更详尽的报道。”
主持人说什么高顺完全没有听到,他也可以装做没看到事实上以他的性格,很难做到不管不问。
随手抓起电话打查号台,要到电话以后打了进去接电话的是个甜美的女声:“先生您好,这里是医院,请问您找哪位?”
高顺想了一想。组织了一下语言:“你要不要拿笔记录一下,我建议重新做一次冠状动脉造影对冠状动脉狭窄程度做重新分析以心动图显示来看冠状动脉狭窄度很可能过9o。”
话说到一半被人家啪的一声挂了。还骂了一句“神经病”。
高顺拿着电话一阵哑口无言,人家有这个反应也挺正常。人家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就指手画脚的也太说不过去了。
张洁也暂时忘记了自己地烦恼,和小雯手牵手从外面回来,惊讶的问:“怎么啦,拿着电话什么呆。”
高顺是有口难言,想了一想又打给张民清,他认识地朋友不多。张民清勉强算的上是一个,现如今也只能找他问问了。
张大主任很惊讶地接电话:“高医生怎么会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高顺把话说的很简短:“看过电视了吗,五分钟前。”
张民清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轻松的回答:“看过了,你是说那个血管支架手术吧主刀的是我的一个小师弟。水平还不错,高医生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高顺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相信我地判断,你的朋友显然低估了冠状动脉的狭窄度。也低估了手术的风险程度。”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出来的,可能张民清还不会太重视,他也是亲身体会过了高顺的级水准,一听之下吓了一跳,保守问道:“你说这个问题我也曾经考虑过你会不会把问题想地太复杂了。”
这就涉及到一个思维方式的问题,高顺习惯的思维方式,是在术前考虑到每一个细节,尽量把危险系数降到最低。而国内医生考虑问题地习惯,可就粗枝大叶的多了。
高顺很少对一个刚认识几天的朋友,说这么重的话:“一是你用你的影响力,马上终止手术,二是你我装聋做哑,眼睁睁的看着一场医疗事故不可避免的生你看着办吧。”
电话里一片死寂,高顺的话已经讲的很明白了,言下之意认不认我这个朋友,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是认为我的话不可信那咱们就断交。
张大主任张口结舌:“老兄你不是认真的吧,用的着玩这么大吗,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面子,一旦临时叫停了,闹出乌龙事件来怎么办。”
高顺可是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很严肃的保持沉默。
张民清明显处在进退两难的形势下,电话里连粗重的呼吸声都听的很清楚,考虑了一会终于点头了,唏嘘不已:“好吧,我马上打电话过去,希望还来得及,你这个人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只有一个要求,手术终止后可能要组织专家会诊,你必须要来参加。”
高顺轻松的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不过分。
挂上电话看一眼张洁,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又自找麻烦了。”
张洁柔情似水的轻吻他额头,声音腻的让人心乱如麻:“我了解,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嘛。”
高顺心里一阵傲然,有了女友的理解就轻松的多了,再也不把其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前后经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吧,又过了一会张民清回了电话,大吐苦水:“这回咱们两个玩大了,手术开始前五分钟叫停了,连电视台的播出计划都更改了。老兄你要是拿不出个有说服力的意见出来,兄弟我可就要名誉扫地了。”
高顺报以轻松一笑:“我现在出门,一个小时后在医院门口会合。”
心里一阵轻松的感觉站起来地时候女友已经帮他准备好衣服体贴的帮他穿上又体贴的帮他翻领子:“早点回来吃晚饭。”
出门的时候阳光有点刺眼高顺眯上的眼睛的同时脸色就变了。重新变的冷冰冰的,心里面冷哼一声,先是郊区医院现在是市立著名医院,也该让这些清醒一下了,人命关天岂可儿戏!
在医院门口下车的时候,张民清早就在等着他了,这位急的抓耳挠腮地,完全没有了省医院大主任应该有的从容气度。
张民清语气里很有点一言难尽地味道,拽着高顺往里面走:“老兄你快走几步吧,里面都快要暴走了。我就怕咱们一进去就让人打出来。”
高顺这时候已经轻松的多了,没有九成以上地把握。他敢叫停人家的手术吗,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谁对谁错,过一会就见分晓了。
上午十点,某市医院会议室。
在场的有十几个人,应该就是该医院的专家团了,另一边只有高顺和张民清两个人,相比之下气势上就弱了很多。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很不爽。说话也有点阴阳怪气,针对的目标是张民清:“张主任,今天的事情你要是不说个道理出来,院长可以给你面子,我白某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地。”
这句话说出来,旁边的人赶紧随声附和。生怕落在别人后面。这位明显是该医院的权威人士了,这也就是问题所在,没有人愿意得罪权威。说是专家会诊,其实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年头谁乐意得罪人啊,权威说什么就听着呗。
张民清心虚之下不敢抗辩,尴尬的坐在那里擦汗。高顺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没看过详细的检查结果之前,他也不愿意多费口舌,一切还是要靠事实说话。
尽量让自己地语气平和一点:“有争论的时间,还不如看看片子吧,造影结果呢?”
白权威更加不给面子,眼睛一瞪起官威:“你算是干什么的,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哪来地啊,专家会诊也是你能参加的吗,叫门卫,把他给我轰出去!”
高顺顿时大皱眉头,这位也太过分了吧,他生平最讨厌受这种闲气,要不是看在那个五十二岁的无辜病人的份上,早就翻脸走人了。
正闹的脸都黑了很不愉快的时候,一个人在会议门口大声的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东西,专家会诊是我让他来参加的,手术也是我让叫停的,你有脾气可以冲着我。”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抬起来头来看见脸色铁青的马局长,背着手怒气冲冲的往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火气上头:“白医生,你好大的官威啊,长见识了。”
看见顶头上司来了,白专家的火气收敛了点,脸色却仍旧很难看,闷在那里也不说话。
有人手忙脚乱的搬椅子,招呼领导,结结巴巴的问:“马局长您怎么来了,我们这里正在组织会诊呢。”
马局长正在气头上,脸色很阴沉:“我又没聋,都听见了,我也没瞎,你们都搞出现场连线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来看看吗。”
完了脾气,冷着脸一伸手:“造影结果!”
下面的人不敢罗嗦,乖乖听话的把整份体检报告递了过来,马局长看见高顺的时候脸上好看了点,伸手又把报告递给他。
高顺轻一点头,皱起眉头看了几眼,按说这位白专家既然能坐上专家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会连冠状动脉的狭窄度都判断不清,那未免也太可笑了。高顺刚开始的时候也有点疑惑,从片子上看没什么问题,倒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如果是从这张片子来看,倒是他高顺的判断出问题了。
难道是他自己的判断错了?
高顺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忆力却是很不错的。电视镜头上心动图也好电子仪器也好,都在清晰地向他传达着一个信号,病情不象想象的那么简单。虽然只是扫了几眼,印象却格外深刻。
说是第六感又玄乎了点,其实完全是个临床经验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最紧张的是张民清,一边擦汗一边在桌子底下偷偷的踢他,意思是让他看看仔细点。也难怪他会紧张,如果闹出个大乌龙,第一个脸上挂不住的就是他。他对高顺虽然信心十足,到了这步田地也有点后悔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然后就是马局长了,说话的语气相对平和一点:“高医生慢慢看。今天是星期天,我有的是时间,你们几位都不忙吧?”
局长都说话了,下面哪有人敢反对啊,又是一片附和声。当然还有等着看好戏的,那位白专家也真够自信的,居然还翘着腿喝起茶水来了。
高顺先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然后从片子上找毛病,这一找可就找出问题了,暴光时间1oo/353秒,是没错,光圈3.2,焦距8.55。这些都没错,有问题地是暴光模式,不细心的人还不太会注意。ap模式是一种老式地造影暴光模式,老掉牙的设备了,出厂日期应该是二十几年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地老古董了。
这玩意如果拿给他的外国同行们看看,多半会被人笑的抬不起头来,可在国内太正常了,没准还有解放前的设备,你没见过的多了。换成是他的话,绝对会优先考虑计算机x线成像系统,用可记录并由激光读出x线影像信息的成像版作为载体地一种模式,稳定可靠。
就象上次在省医院那回,他的病人接受的就是这种设备做的造影。
看到这里就胸有成竹了,他的判断是没有错的,问题出在设备老化,这个造影结果存在很大地水分。这家医院倒也挺有意思的,有钱去买支架手术设备,居然会没钱配套相关周边设备,在他看来简直荒唐。
更不要提与之配套的相关学科和完善地人才培养流程,完全是一片空白。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当医生的医术高明当然是很重要的,也不能对医疗设备一无所知吧,就象当士兵的不会拆卸枪械,当狙击手的不会调瞄准镜,何其荒唐,战斗力也绝对不会强到哪里去。在战地那会,什么设备都得自己动手调试,长此以往也就练出来了。
随手把片子递给张民清,好整以暇的轻松问道:“张主任那里,用的应该是激光成像造影设备吧。”
有资格在坐的都是内行人,张民清也算反应快了,看了几眼片子皱起眉头,讶然之下轻轻的点头,明显是被高顺一语点醒。
马局长第三个接过片子,居然也同样的内行,马上就大手一挥下指示了:“准备车,把病人送到省医院重新造影,我今天哪都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
下面的人不敢怠慢,分了几个人办事去了。
这回轮到白专家坐不住了,自家医院的问题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至于买设备的钱让谁吞了,又或者让谁当回扣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也是他都了半天的官威了,也该为自己的前程担心了,官倒不大,一个所谓的权威而已,脾气倒不小,起脾气来还不让人说话。
这么一个专家会诊,等待的时间出奇的长,却没有人赶私自退场,一直等到下午三点,足足等了四个小时多,全新的造影结果才出来了。
马局长看过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高顺不用看也知道结果,白权威傲气全消,拿着片子仔细的研究起来,看了一会手都抖了,9o以上的狭窄度意味着什么,一旦涂层支架卡在心血管里,外行人都能猜到结果会是怎样,百分之百是要休克死人的,简直就是人为的心肌梗塞。
其实从高顺的角度来看,也不是说高科技的东西就是好,最新的国际权威医学杂志有一份统计,过一半的血管成型术和支架手术其实根本就没必要,并不是说放弃手术治疗就意味着放弃病人了,有时候药物治疗也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
就象这个病人,有很大的可能性在手术中产生严重的并症,一旦出现非瓣膜性心房颤休克怎么办,其风险程度,大大的过了高顺的接受能力,实在太儿戏了。
事情办完了,高顺轻松的起身走人,这么大的医院不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采用合适的药物舒张血管,也用不着他去教吧。
也不管在座的人怎么看他,总会有人窃窃私语:“这位是哪冒出来的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从心动图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另一个就胆小的多了:“小声点吧,我想起来了,这位是李家的御医,水平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昨天才见过的,刚才我还没怎么在意,刚想起来,就是他没错。”
还有人问哪个李家,胆小的这位唏嘘不已:“还能有哪个李家,沿海集团的李总裁呗,不说了不说了,让人听见了不好。”
张民清跟着他后面第二个走,出了门美美的点上支烟,大叫过瘾:“这一下午可憋死我了。”
抽了口烟重重的一拍高顺的肩膀,一副很赞赏的样子,高顺露脸了他也大有面子,不管怎么样,能挽回这么一起重大的医疗事故,他也从中出力不少。
紧接着马局长也跟着出来了,招呼一声:“两位请留步。”
高顺和同伴对视一眼,一起停下来等他,三个人并肩走在医院大院里面,来往都是熙熙攘攘的病人,不管怎么样,病还是要看的。
当着大局长的面,高顺和张民清都聪明的选择了沉默,这会也不是应该多嘴的时候。
马局长明显还在气头上,说起话来闷声闷气的:“高医生觉得问题出在哪里,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就没人能够及时现。”
高顺心说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得从体制问题说起,正在考虑该不该说实话的时候,马局长语气轻松了一点:“高医生有话尽管说,就当是私底下朋友之间,闲聊好了。”
高顺想了一想,还是从眼前说起吧:“这个项目本身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周遍设备,有一些甚至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设备,早就应该淘汰了。”
马局长脸上再次阴晴不定:“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项目现在必须停下来是吧?”
高顺真心的点头,现在停总比闹出医疗事故,要来得安心一点。
张民清听的直吐舌头:“那这么多钱可就白花了,每停一天损失的可都是钱,很多钱,这个决心可不太容易下。”
高顺习惯性的不置可否,他不过是个郊区小医院的小医生而已,这么大的事情不归他管,停不停的也不归他决定。
三个人在医院门口握手,然后分手,临分手的时候马局长终于下定决心,大手一挥:“这个项目马上就停,我会亲自组织专家重新进行论证,高医生有没有兴趣到市局来工作,明天就可以上班。”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类似的邀请了。
高顺轻松一笑再次婉言拒绝了,对他来说,还是小医院的日子过的舒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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