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喜欢拉壮丁,比起数量和防守,朕用兵更倾向质量于进攻,数量理念对于一个财政充裕,幅员辽阔,四方征战的大国更有用,对于崇祯朝的大明朝廷而言,十万鱼腩一样的卫所兵,十万纸糊的京营,十万吃空饷的边军加一起,且不说一年要吃朱家多少大米,就这么扔到东北,也不过是给黄太极千里送包衣、汉军。
靠人多势众可打不过女真人,不堪用的兵越多反而越麻烦。
拉来的壮丁不愿安心打仗训练,只想着开小差,溜回自己家乡,军纪不能保证,这也就罢了,很多时候募兵官和保长解送来的壮丁既不壮,也非丁,只要监管稍稍不力,送来的新兵就千奇百怪。
比如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刀盾手,一个连加起来只有两百颗牙的火兵大队,枪杆加腿的总数并不能被三除尽的长矛手步兵排,永远处于瞄准射击的半瞎弓手,听不懂人话也不说人话的傻子传令兵。
这方面朕可是吃过亏的,如果是辅兵、辎重队这类不算太重要的单位,倒是可以让专业的人力承包商来协助打理,但作战部队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猎头来插手,他们发来的兵根本就不符合朕的招聘需求。
招聘市场的水太深,即使欧洲乃百战之地,民风彪悍,习武之人otg2ntc=众多,但那些自称经验丰富的应聘者在入职之后才会暴露真相——他们根本就不懂打仗,纯粹是为了骗补贴和工资。
譬如说先前有从中欧流浪而来的佣兵,号称自己有三年的长枪使用经验,实际上他们连长枪的握法都没掌握,骑马只跑出五十步就会被坐骑甩落的所谓“失地骑士”,以及连先放火药还是先放铅弹都弄不明白的火铳手。
根据朕的观察和走访,终于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雇佣兵培训班,这个培训班专门招收没有本事,但野心勃勃,妄图一夜暴富的年轻人,从着装、姿态和言行着手,进行为期几周的特训,使其看起来像是精锐老兵,以从急于寻求合格士兵的王公手里骗取薪资。
比如他们教育新人,背熟各种军事术语和黑话,留起密密的胡子,以显得老成,遮掩住稚嫩的面庞。
最重要的是,编造资历,自称是哪场战役中血战归来的壮士,曾经效命于哪位伟大的将军、总督和国王名下。
朕一开始还被糊弄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几个新人自称“曾在红胡子腓特烈帐前行走,大海主座舰之亲卫,先登敌舰,劫掠四海”。
放你娘的屁,跟着朕跳帮的近卫就那么几个人,朕待其亲如兄弟,各个都能叫出名字,怎么从没见过尔等?
先是打,然后写伏辩,画押之后接着打,再循着供词去捉拿欺君的骗子。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即使不是培训班出来的佣兵,也是谎话连篇。
这年头当兵的把见过长枪叫做“了解长枪的用法”,骑着驴子跑过两圈叫做“战场骑术熟练”,能照着剑谱使出一两个起手式和散手,居然胆敢自称“精通剑法”,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完全没有职业道德。
所以朕征兵尽量都从良家子招募,农民和匠人家的子弟都是上选,论吃苦耐劳,守纪服从,比起老兵油子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招有资历的老兵进来,诚然是来了就能上战场,只需稍稍磨合就堪用,但比起来历复杂的异邦人,倒不如用知根知底的父老乡亲作为班底,比起外敌,还是阵前倒戈、无故溃败和奸细渗透更具威胁。
打仗又不是做乱炖,没有讲究多元化的道理,天南地北那么多士兵,光是预备伙食就众口难调,治军讲究将千般人炼成一块铁,所以朕还是更喜欢招募新手,从一张白纸开始教导。
只是新兵训练怎么也要三个月才能稍江浙湖汉北有起色,哪怕朕亲自抓新兵训练,队列、行军、宿营都得各自训练半个月才勉强有个样子,击技、旗号、金鼓、战阵等战场上需要的真章还得排在这之后。
军纪!军纪才是军队的核心!
要让一直在种田,散漫惯了的农夫遵守纪律,上下同心,不仅要用校尉的马鞭来驱策,还要许以厚利,晓以大义,如此军心可用,士兵才会安心训练,不会敷衍了事。
比泡过盐水的柳鞭、十足赤诚的杜卡特、真金白银的武官头衔更有效的,就唯有仇恨与鲜血了,但朕这次是出国作战,那就很难用保家卫国来教导新兵——教会目不识丁的士兵什么叫天下,什么叫天命,什么叫天兵可是很花时间的,企业文化的薰陶不是一蹴而就的,不是早上集合时喊两句口号,跳一段五禽戏就能建起来的。
如今之计,唯有用鲜血来洗炼,再鱼腩懦弱的弱旅只要上过战场,见过血,幸存归来,没有被打没编制也没有逃亡的话,孔夫子就会向这些丘八投来一瞥,子曰因材施教,有些人生来就是夫子拣选的大儒,有些却要历经磨练才能绽出光亮,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只要多流血,多砍头,孔夫子总会赐福下来的。
不过大头兵招募容易,但招募堪用的校尉,以达到上令下行,下情上达,致使三军如臂指使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冲在前头的兵丁能花三个月突击培训,能看懂旗鼓,收束兵线,安排庶务的军官起码要花一年才能出师,这还得是看得懂书信、机灵聪颖的人。
这次远征义大利,说是招募的志愿者,实则每个人都是按军衔和资历给出差补贴,还要留足人手防备突厥人袭扰拂菻,不论屯垦筑城,还是训练农兵都需要军官,是以这支义大利派遣军并没有超额编入军官,倒是带了不少大小炮,如果封存大炮,把能写会算的炮组拆散,改为什长、把总……
那就太亏了,即使朕不是很会组织炮兵,这些大炮在野地会战时只能加强阵脚,炮兵的用途也远强于步兵,一门虎蹲炮能顶一个排,一位红衣主教炮能当击溃半个连。
番婆子倒是懂炮兵,她会规划射击间隔,计算弹道,预设发射阵地,但她此刻正在蒙古吃传统的中国消暑美食西北风,现在多半气得在掐朕的大腿,肯定不会赏脸帮朕斩级攒战功,而是靠话术和公关能力,在义大利各邦之间煽风点火,坐收渔翁之利。
康丝坦丝觉得能用笔和嘴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剑来解决,她就一妇道人家,懂什么军国大事,只靠孔庙卫队的口头承诺和朕手头的三千人,是打算白白死在威尼斯郊外么?
渔翁之利不过是添头,弄死威尼斯人,烧掉圣马可教堂,把逆贼丹多洛全家都吊在路灯上,再拆光大兵工厂的器械,捆走匠人,商帮百年经营尽数搬空,才是此行的目的。
如果能顺手把罗马城也抢了,那再好不过,而番婆子身为九五之尊,一天到晚就想着去各个王公家骗点大米铜板,未免太小家子气,简直和叫花子一般,哭哭啼啼,没有出息。
毕竟科林斯之战是朕指挥的,劫掠两海朕也参加了,她前年坚守君堡时朕也在场,红衣主教炮逆向工程亦是朕支持的,她哪懂这个。
咱们在北京隔空下了好几盘九州风云,除了有一回骰子造反,她哪次赢过朕,后方地盘经营得再好,还不是便宜了朕?
威尼斯人知道朕只从拂菻带走三千兵马,这一点热那亚也知道,苏丹也知道,毕竟大规模调动兵马粮草可是大动作,瞒不过外人,何况还要巩固已有地盘,抽调不出太多兵力。所以威尼斯人并未防备朕这一支偏师,但从拂菻带走三千人,不代表抵达威尼斯的时候仍然只有三千人,朕老早就打着要在义大利征兵的算盘。
船队路过阿尔巴尼亚时,番婆子就考察过当地的山民,可惜太瘦了,当地乡亲告诉她,阿尔巴尼亚最能打的壮丁都在苏丹军中效命,当初穆拉德兵败,这些阿尔巴尼亚兵四散而逃,现在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她心虚的遮住了摧破者号上的京观,真是胆小,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输了就小命不保乃是常理,这种事所有士兵参军前就该清楚的。
于是在阿尔巴尼亚没能征成兵,只是买了许多沥青和羊毛。
巴里只是座小城,征发不了多少兵,还是老乔万尼的地盘,朕烧光了他的家底,中饱私囊,炼出许多金丹,再翘他墙角未免太过分,所以一直到那不勒斯,朕的军中也没增添一人。
乔万尼闷闷不乐,他被番婆子诓骗到那不勒斯府城,本想借用女王的库存炼制丹药,延年益寿,结果刚一见面就被女王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威尼斯人的香料涨价又掏空了女王的小金库,连带着那些炼丹所需的药石都变卖一空。
见到朕在王宫中蹭吃蹭喝数日,打算离开,他面色铁青,看那样子恨不得活撕了朕。
甲必丹眯着眼,恶狠狠道:“……你还是人吗?”
没等朕开口,大狸猫嚎了一声,云从龙风从虎,一阵海风随着干嚎声席卷而来,吹得乔万尼赶忙按住帽子,免得被风吹走后露出油亮的头顶。
你也看到了,它当然不是人。
看你那小气样,不就吃你两头牛,又欠了你几千杜卡特吗,至于摆出这幅臭脸?
也就是朕了,你看番婆子,在北京城吃了不知多少只鸭,你看她什么时候给过钱?
当然了,她吃饭是记账的,三节的时候统一拉清单,和朕白吃白喝还是不同的。
朕设身处地,想了想番婆子会如何狡辩,不顾老乔万尼的神色,直接唬骗道:“那不勒斯城没有原料库存,又不是朕的错。你不如收拾细软,再随朕前往罗马城,罗马乃教宗圣座所在,天下首善之地,还怕找不到些许铅汞来炼丹?”
“你去收拾东西,朕也有点私事要处理,下周咱们再在城外碰头……跑?朕怎么可能跑,你要是信不过朕,可以让仆人去收拾,这两天跟着朕走动,你看朕这老实本分的样子,像是欠钱不还的老赖吗?”
“欠你的肯定会还,你急什么,大家都是体面人,和那些泼皮不同,唉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肯定不会跑。”
安抚了老乔万尼之后,朕和皇妹命人传膳,享用起刚刚打来的海鱼和螃蟹。
朕毕竟是个厚道人,若是番婆子本人在此,恐怕连螃蟹都等不及蒸熟,连夜就卷钱跑了。
跑什么跑,就算朕赖账,谁有本事来朕面前催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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