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牧首宋献策回到了忠于他的顺天府总铎区,他惊魂未定的站在玛丽亚娘娘的塑像前,先上了三炷香。
他抬起头,却看到一只豹头环眼的狸猫正蹲在神龛中,气定神闲,好似周围的香火果品皆为它所设一般。
道童用拂尘一甩,将猫赶走:“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猫。”
宋献策赶紧向猫赔罪:“移鼠天尊莫怪……”
我抬起脚,任由猫从靴边蹿过,这猫化作一道乌光,飞出门外,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呦,逃难来了?”otg2ntc=
面对我的揶揄,宋献策不得不承认:“孙国祯能耐不小,不愧是在各地历练过的能臣,我大意了,在登州城传教时没有注意,险些被当成妖人捉了。之前预埋了木桩,当中表演入水不沉,坐实了有妖法的罪名,逃晚了怕是要上火刑柱。”
还好他和刘之纶前后脚,两人没碰上,否则刘之纶看到如此草台的北京牧首,他绝对不相信正教会是国家的威胁。
那我还怎么哄爱国志士老刘毁家纾难呢。
“你来了就好,入冬前昂桑部宰了许多牲口,我备下了养嫖了的肥羊,新酿的细酒,好像是,专门等着你来似的。”
宋献策向道童使了个颜色,童子很是知趣机灵,收拾起残茶杯碟迅速离开,临走还关上了门。
见到道童走远了,宋献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膝盖和地砖磕碰,听着都疼。
他把脑袋搁在我腿边,咚咚磕头:“老大,皇上!我对您绝无二心,您可千万不要杀我!皇位是您的,永远是您的,我怎么都不敢和您抢的,刘之纶要造反,你想杀就杀他,我绝对没掺合进去!只求老大饶我一命,您是把我囚在天牢也好,刺配边疆也罢,只要不杀我……”
我俯下身,看到他鼻涕眼泪一把,想要抱住小腿,却又不敢伸出手,免得弄脏我的裤腿惹恼我。
呦,真哭啊?
如果是大猪蹄子轮值,兴许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可能懂,他最近长本事了。
宋献策、刘之纶、王祚远和中村太郎,皆是异人,知天文地理,晓过去未来。
天生异相,王朝末年,这种人是肯定不会安分的,蛟龙岂是池中物?这种人往往能乘风扶摇而上,盛世扶摇而上会,朝廷还有涨停板治他们,最多封侯拜相,但乱世没有涨停板,不是登基称帝,起码也能当个某某王。
投靠朝廷?现在又不是只有我知道接江浙湖汉北下来有荒年和鼠疫,赛里斯帝国这条大船四处漏水,随时会散架,任何稍有常识的人都会选择离开体制去创业,或者一边吃皇粮一边创业。
朝廷虽然是国企,但国企不是铁饭碗,说不定哪天朝廷就破产清算了。
要不是我身为帝国的首席执政官兼第一员工,舍不得内帑的金花银宝塔和我的猫猫,我都想一走了之,当个逍遥的王爷,比如去南京养老,我还没吃过南京的鸭子呢。
然而大猪蹄子喜欢即时战略,不像我喜欢经营决策,无法从广义上的种地中获得快乐,耐不住性子在南京屯田练兵,抱着自己的宝贝私房军不肯撒手,赛里斯皇帝才没有去南京就藩。
我都想出去创业了,更何况是手底下这帮魔星呢?
“哦?你说我想杀你?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样难怪,不过崇祯一朝,至今才过了一年,像你这样的能人,朕‘重用’都来不及,怎会杀你呢?”
咚咚咚。
宋献策磕着头:“老……皇上!罪臣,罪臣该死!”
我装作纳闷:“哪里该死了?就因为你是异人朕就要杀你不成?”
虽是深秋,宋献策仍然冷汗涔涔:“我,我屁股没座正,忘了这是您的皇位,当今还是朱家的天下,岂有臣子和皇帝称兄道弟的道理……”
“我和你饮酒撸串,情同兄弟,以示君臣之谊,如今共患难,将来同富贵,你怎觉得,我要杀你呢?再说了,我要你死,午饭前向锦衣卫说一声,保管你活不到下午茶,何必这么麻烦?”
宋献策抬起脑袋,青紫额头上遍布血迹:“您这是,您这是借民主手段,假意投票选我去山东,实际上是要除掉我啊!若是在北京直接杀了我,另外三位定要对您有微词,送我去山东,却是借谋反一事,除掉我。那三位,怕是也盼着我死,中国只能有一个皇帝,迟早的事儿……”
我笑道:“山东之谋,我要杀的是藩王、孔家,怎么就是要除掉你了?”
宋献策颤声道:“这是,这是谋反啊!待到藩王一死,孔家覆灭,义军就没用了,朝廷天兵旋至,叛军顷刻间土崩瓦解,吾命休矣。”
我索性蹲下,脸上洋溢着笑容:“若是义军肯招安呢?招安了,你不还是能偷偷回京,继续当你的北京牧首么?”
他惨笑道:“招安之前,我不是战死,就是‘逃亡’了。”
“既然这么怕,你怎么还敢偷偷溜回北京,不会半路跑了么?”
“皇爷,我身边跟着我,日夜紧盯的锦衣卫,什么时候少于过四个,就是睡觉解手,都……”
我嘻嘻一笑:“我为什么要杀你?崇祯朝没有能人,我还得指望你替我办差呢。”
宋献策用胳膊肘撑起身体:“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来时我都听说了,您正在大操大办洗礼皈依正教会的事儿。”
“哦?哪又如何?此事有什么问题吗?”
“恕我说得难听,您,您说话像放屁,不落与文字的话,全都是骗人的,一句都不能信。我好歹也是北京教区的牧首,倘若大明皇帝要皈依正教,在全国建设教会组织,怎么可能会选在北京牧首‘闭关苦修’的时候?谁都知道,大明不可能推行基督教,英法联军的传教士带着机枪大炮,杀得血流漂杵都没办成的事儿,放现在怎么可能办成?您这时候说要改国教,这不就是摆明了糊弄鬼呢吗?”
宋献策很聪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件事真正的危险之处,一开始我的确有这个打算,倘若他在叛乱过程中,行为过激,表现出不应该有的野心与贪欲,那么我不介意后续的平叛过程变得血腥一些。
然而这只是打算,就好像下棋一样,要考虑到诸多可能,对每一种棋局都要准备好后手和预案。
我从袖子里掏出丝巾,帮他擦干血迹:“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还没本事造我的反,杀你有什么用?再说,杀你能有什么好处?不就是你家底最薄,根基浅薄,毫无本钱,那三位才指名要你去山东的么?”
他一把抓着我的手:“不,不要杀我!求你了!我给您当牛作马!”
“你不信我?”
“我不敢信!求您了,只要网开一面,我这就收拾东西滚出北京,立刻出海!您就当我没来过!”
我皱起眉头:“你这么急着上路?”
“我,这个,我上……”
我把他搀起来,宋献策半个身子瘫软,把他按到太师椅上后,差点又滑到地上,我便走到他身后,双手按住他肩膀:“我遣刘之纶去东江带兵了,好好想想吧。”
丢下宋献策,我戴上衫帽,让垂下的轻纱遮挡住北京城无孔不入的风沙,也遮挡住大猪蹄子的盛世美颜,免得被人认出来要签名,随后走出了娘娘庙。
骑在御马上,与数名锦衣卫并驾齐驱,没多久就吃了一嘴尘土。
朱棣到底发了什么风,非要来北京受苦。
有北京户口了不起吗?
李若琏命其他人去前方开道,自己却凑过来,小声问:“皇爷,宋献策身边的锦衣卫,已经照您的意思都撤了,只留了两个在远处盯梢,真不用咱们往他身边埋钩子吗?近来粘竿处、东厂和锦衣卫人手都不够,夷事局更是紧张,若是跑脱了,怕是真麻烦了。”
钩子早埋过了,他的道童就是。
至于跑,他不会跑的。
除非刘之纶死了,不然我没有理由杀宋献策,放刘之纶去辽东,本来就有给另外几人吃定心丸的意思——异人之间相互忌惮,彼此利用又相互牵制,有刘之纶在外带兵,我还得借着剩下几位去反制。
权力的精要在于平衡,驭下的精要在于敲打。
敲打完宋献策,才能让他帮我好好做事。
帮我做绝不能告诉其他人的事。
藩王?孔府?
为了杀这些三脚猫,我至于这么大费周章么?
这些异人自称川越者,顾名思义,乃是本应已死之人,跨越赛里斯神话中的忘川,返回人间的幽魂。
赛里斯本王朝还剩十年国祚,届时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大猪蹄子除了是皇帝,外加力气大点之外,拿什么去压制这些异人?
皇帝的名头,御马监的禁军要是管用,大猪蹄子会被李自成逼得上吊?
我越是见识异人的本领,就越是心惊,不说压服了朝廷的王祚远,不仅有和科道官相互问候老母的胆量,还有喝趴下一整桌的肝量,就连宋献策,都能在短时间内忽悠无数人信教,刘之纶有勇无谋的样子,我实在是看不出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而中村,此人深不可测。
并且每个人都背着我在搞小动作,他们在京城都老老实实,查不出什么来,却时常派心腹离开北京,去各地活动。
要度过即将来临的天灾和刀兵,我必须依仗这几个异人。
但想要保住命,我又不得不提防他们,利用他们之间的猜忌,免得他们先把我斗下去,再角逐皇位。
这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皇位,防人之心不可无,否则历代罗马先帝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在这件事上,除了大猪蹄子之外,我谁都信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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