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小的宫女壮着胆子回答道:“回万岁的话,奴婢上回吃饭,是前天中午,领班分给奴婢半个馍馍……”
刚说完,就被另一个宫女狠狠瞪了一眼,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我微微叹了口气,两个宫女吓得连忙低下脑袋,生怕我责怪。
宫女被收入宫,实质上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赛里斯的皇室会用国家机器的力量,于全国范围内遴选秀女,劳民伤财不说,选进宫中的秀女也让民间战战兢兢。
宫女没有薪水,且宫里等级森严,衣食简陋,稍有差池,就要受罚。平日不得出宫探亲不说,连书信都不能传递,以免传出宫闱秘闻,年老了也不能归家,病了也只能等死,非常可怜。此事我也听说过,只是整顿内廷的事情急不得,故而也没放在心上,我是个大善人,最见不得这种事,所以也禁止其他人在我面前提起宫女的悲惨,免得揪心。
理论上,宫女们之中最优秀的,会成为嫔妃,带着整个家庭一步登天,但这个希望太渺茫了,而且大猪蹄子和我都没有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的意愿,所以实际上进宫不过是成为奴隶。
皇宫中下人的日子如此难过,民间自然也不愿意送自家女儿进宫,为了躲避这项类似初夜权的义务,许多良家在女儿十二三岁就安排成亲,即便如此,现在皇宫中依然有九千多名宫女。
民间传说,宫中宫女用的脂粉钱一年都要四十万两银子,这当然是胡说,一人一年擦掉四十两银子,当皇帝家开金矿的么?不过赛里斯的宫廷流行浓妆艳抹,连大猪蹄子这个正牌赛里斯人都看不下去,说宫女两腮抹得通红,看着宛似女鬼。
本来我是无所谓的,不过脂粉钱开支确实不小,周后是天生丽质,哪怕不施粉黛也是绝色佳人,光是看着她的样子我都能吃三碗饭,所以我也号召宫中向周后学习,减少脂粉的使用,名为淡妆素雅,实际上是买不起化妆品。
比化妆品更贵的是衣食,皇帝一人再怎么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也用不了许多,倒是几万人的宫廷吃穿用度靡费无穷,所以采购布匹和食材一直是笔糊涂账。我虽然和上林苑、光禄寺斗智斗勇,砍了不少虚假报账,终究还是会波及到正常的采购,有些人的好处被动了,自己会侵占不属于自己的份。
本来还以为我的动作不算大,内廷的宦官还不至于让宫中的仆人饿肚子,没想到现在就遇到了两个险些被饿死在皇宫里的宫女。
我问那两个宫女:“你们可是得罪了领班?为何不吃饭?”
宫女犹豫了片刻,咬牙答道:“奴婢不饿。”
是想包庇饿你肚子那人,免得惹麻烦吧?
“你领班是谁,上司又是何人?所属哪一司?如实回答,否则便是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
宫女们没有办法,只得将自己所属上报,原来是坤宁宫的宫女,也是被皇后抓壮丁抓去的,皇后突发奇想的差事苦的很,各宫的宫女们谁都不愿意干,最后都推出人缘最差的宫女去交差。
原本二人就过得贫苦,今年以来不知何故,她们分到的粥菜愈来愈少,连衣袄中的棉花也比往年的分量轻,就连给皇后织布发下来的金圆券,也被领班借故,半骗半抢的夺走,回到住处,却又被告知饭菜没有她们的份。
记下她们领班的名字之后,我决定日后展开调查,不过机会难得,我还是打算听她们诉诉苦。如果连一个屋檐下的惨叫声都置之不理,还有什么资格统治万民?
我也不顾龙袍会弄脏,索性盘腿坐在瓷砖上,柔声问道:“尔等,可有冤屈?”
宫女丁氏,杜氏,一个十七岁,一个二十岁,入宫都已经超过五年。丁氏家中是江南的农民,杜氏则是杭州的落魄士族,没有钱打点关系,才被选秀的太监强抢入宫,她们在宫中举目无亲,是同一批入宫,又算半个同乡,平日倒也相互扶持。
只是两人性子都倔,入宫前不识几个字,没被儒家经典毒害,所以在宫里备受排挤,所以这次才被踢出来去给皇后干活。
要知道在宫里干活是没有钱拿的,全靠上司们的赏赐,或是钻营,或是设法从公款中捞钱,经手公款岂是这些底层宫女能落到的肥缺?何况我用双账法开始整治各衙门的账目之后,除非精通财务和复查机制,否则在我面前玩弄数字,唯有上绞架这一个下场,只可惜许多对外账目终究不能完全实行双账制,还有许多漏洞可钻,还需要再接再厉。
这丁氏和杜氏进宫五年,很想念家人,就用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托付一名负责出宫采办的太监,请他代笔,为二人往家里送一份家书。没过多久,两名宫女家里就送来了回信,丁氏的老母亲重病,杜氏的弟弟得罪了当地的大官,被抓进了衙门,都喊她们要钱。
不得已之下,二人不得不起早贪黑的干活,所有脏累的事情都担下来,只求能攒够一笔钱,寄回家里去救急。
丁氏母亲的病久不见好,杜氏的弟弟据说被打断了腿,两人寄回去的钱全无作用,家里一味地要她们再多寄些回来。
我静静地听完她们的难处,问道:“所以你们的金圆券,究竟是怎么被抢走的?”
丁氏拭去眼角的水渍:“奴婢恳请领班,希望能多伺候皇后,以求几个银钱的赏赐,好救我的母亲,但领班却说奴婢手笨,吃得又多,愿意用制钱换奴婢的金圆券,奴婢便答应人,用一张金圆券换了十文……”
这也太黑了,那金圆券的购买力,可是按一张三十文的标准制定的,这直接砍一半啊。
我摸了摸下巴,大猪蹄子的胡茬在提醒我多管闲事:“这么说,你的领班是拿金圆券领了你的三餐咯?”
宫女杜氏答道:“想来应是如此,皇后的小灶是尚膳监设的,放在宫外,一张金圆券的饭菜能值一百文。”
你大爷,又……又算得便宜了!
丁氏抽泣一声:“奴婢两日吃一顿,饿得头昏眼花,所以才织坏了皇后娘娘的锦缎,被罚在此提铃。”
我把碍事的胡渣揪掉,这闲事我管定了:“你们托付书信的那名太监是谁?朕听着不对,当有隐情,家中送来的书信你们可留在手上?”
宫女们从贴身的口袋中取出细心包好的纸张,颤抖着交到我手上:“那位公公是司设监的陈公公,专管宫中雨具采办……”
我接过带有余温的信纸,这纸质不像是江南产的,已经猜到了五六分:“左右,将那名太监喊来当面对质。”
不多时,那名太监就被喊到乾清宫中,只告诉他有事要问,而我早已让那两名宫女躲在屏风后。
我先闲聊了几句,与这名太监说了一通空话,最后话锋一转:“近来民间多讹传宫中琐事,朕算来算去,应该是出宫采办的公公们碎嘴。尔近来可曾在宫外乱传?”
太监磕头道:“皇爷,小的不曾啊,小的哪敢?”
“最近可有宫女托你写信?”
“小的……”
我加重了语气:“可有?”
太监仰起脑袋,有些犹豫的看了我一眼:“有,有的,田贵妃宫中的许姐姐,张太后宫中的赵氏,都曾托小的给家里送口信。”
“你可知罪?”
太监不断磕头:“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宫里不让宫外人传递书信,可思乡乃人之常情……”
皇室为防止泄露禁内之事,严禁宫外人为宫女传递书信,论罪当处死,只是王朝衰弱的时候,这样的法律不会有人认真遵守。
我轻轻踢了他一脚,把他踹翻:“你怀中何物?”
不等他回答,左右的禁军早已上来,把他衣襟里藏着的账本书信都掏了出来,交到我手上。
将信纸与太监的账本两相对照之后,我板着脸问道:“你可认识宫女丁氏、杜氏?为何这二人家中寄来的书信,字迹与你竟一模一样?”
禁军们一番痛打之后,太监才吐露实情,原来第一次送信到江南后,邻居念在二女苦,各自写信回北京,丁氏全家就因瘟疫暴毙,而杜氏父母为土匪所杀,小弟也被斩断两股,不能耕种,活活饿毙。
这太监贪图宫女的积蓄,就编造了两位宫女家中的窘境,借机骗取积蓄,一来二往,又知道她们不识字,也不认识其他门路,便一次次伪造书信,把她们积累的钱财全数吞没。
我让开两步,任由两名宫女自屏风后跌跌撞撞跑出,扑上去拳打脚踢,那太监被挠的满脸是花,只敢抱头蜷腿,也不反抗。
饿了两天,又听闻家中剧变,再用剩余的力气把太监打了一顿之后,两名宫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几乎昏过去,我又照头踢了那太监一脚:“狗奴才,竟敢在天子脚下吃绝户,你可有什么话要狡辩?”
宫女的花拳绣腿不过是挠痒痒,我这一脚似乎力气大了点,踹掉了他好几颗牙,这太监鼻青脸肿的哭,也不顾鼻涕眼泪:“皇爷爷,皇爷饶命,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小的愿赔,小的作两倍价赔,小的还给两位姐姐家人出烧埋银……”
我弯下腰,对他说道:“朕非弑杀之人,你也罪不至死,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去南海子净军,明年送你去杀鞑子,二是刺字发配台湾屯田,你自己选一个吧。”
根据九州风云的图上作业推演,净军惩戒营的三年生存概率是百分之四十五,而台湾的四个殖民地,到上个月为止,已经病死逃亡了五分之一的人。
“净军,小的愿意去净军……”
其实你选哪个都一样啦,我朝禁军卫挥了挥手:“把这人拖出去,明日捆送南苑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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