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这番话说的这位年轻副镇长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刘宇看出许晨光的情绪,顿了顿后继续说:“你也别嫌我话说的难听,我是关山本地人,我说这些我舒服?可这就是实情!”
许晨光听的一愣,他本想直接骂人,但转头仔细一想,刘宇说的这番话虽然不好听,但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实情,他在南溪州工作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些,知道关山女孩在外面的名声确实不好。
虽然神色明显有些回转,但他还是反驳道:“刘所,就算有这可能性,你也不能就不管不顾了吧?就按你这说法,彩礼几十万,案值这么大,够诈骗够的上吧?你们能不调查?不立案?”
刘宇被围了半夜,本就心里有气,这下又被许晨光一通质问,情绪一下上头了。
“这安家人昨晚就找到镇上,之前谈买媳妇的时候,对方彝族是租的镇上的房子,接亲也是在镇上接的,就没带他们去过山里老家,估计那时就存了这坏心思。现在人去楼空了,这安家凑了这么多人又怎么样?到了关山还是两眼一抹黑,连他那亲家的进山路都摸不清,这就堵我们派出所来了,我能怎么办?我到哪里找他那媳妇娘家人?再说了,就算我进山找到了,你觉得我这派出所几号人,能做什么?还不是只能陪着刚刚外面那安家老爷子唠两句,再不行,就只能往你们衙门大老爷那里送咯,报维稳办和司法所咯。”
“你这事就不管了?人家来报警你不按程序受理?”许晨光听出刘宇语气中的讽刺之意,语气有点发冲。
刘宇只嘿嘿一笑:“程序?既然你和我讲程序,那我问你我怎么管?这又不是案件,往小了说这是经济纠纷,往大了说算是民族 矛盾,再说州里早下文了,涉及群体事件,都要报当地政府,这你刚好来了,我这就算给你报告了啊。”
说完,也不管许晨光接不接话,刘宇直接就回到接待室,对着安家人一通招呼,说这事现在属于经济纠纷,派出所管不了,要钱要到镇司法所和维稳办去!
这下正在外面安抚众人情绪的吉淼淼一下愣住了,她没想到两个人到里面谈怎么谈出个这结果来,原以为许晨光最多就是替派出所接待一下,联系一下处理,这怎么把事全揽头上来了?
而安家人听出这所长的态度,一下都不知所措,又拿眼瞅了瞅跟着刘所长前后脚出来许晨光,此时这位年轻副镇长倒也来了情绪,心想管就管,在州监*委干了这么些年,这么简单的一个小案子都弄不完?一招手真让安家人跟着他往镇里去。
见镇领导都这样说,安家人又抱着要回钱的希望往镇司法所走,许晨光在前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折回来,隔着几米对刘宇说:“刘所,不管这事到底是诈骗还是纠纷,我一定会管下去,还有,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
刘宇挑着眼角,看着眼前的许晨光,一言不发,神情冷漠。
许晨光一字一句说道:“等今年我们镇全面扶贫的任务完成之后,我会证明,关山的女子,也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么下贱!”
…………
关山有句老话:关山唠口(山口里)冒好人,汉人狼,彝人虎。
可见当地彪悍的民风早有说法。而安家人此时进了“虎狼之地”,一众人拥着许晨光往镇司法所去,虽然人数众多,难免也神情紧张。
看着几名安家男人后腰处鼓囔囔的,明显带着防身武器,吉淼淼头皮发麻,知道这又是个麻烦事,路上她略带埋怨的问许晨光怎么和刘宇闹的不愉快,还接了这么一摊子麻烦,许晨光沉着脸没答话,他没想对吉淼淼说出刘宇口中那些个对关山女子的不堪评价,倒是吉淼淼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自顾自说道:“肯定是刘宇他故意推给你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他这人也当了这么久所长了,却因为镇上通不过对他的投票,没让他任镇里的副镇长,所以有情绪!哎,关山的汉族干部不好当是常识啊,但这也不能怪你啊,发脾气发你身上干什么嘛。”
吉淼淼打抱不平的讲了一通刘宇的故事,说他因为之前做事太过强硬,得罪了不少本地的少民,这些少民大部分都很团结,通过各种手段,一到镇机关领导换届就闹事,搞的刘宇一直没兼上镇里的副镇长,影响前途,这才对涉及少民的纠纷特别敏感,不愿意多挑事。
许晨光不置可否的听了一路,他心里想的倒不是刘宇对自己的态度,而是先前他嘴里的那番话,虽然自己先前怼了回去,可刘宇那句“关山出去做小姐的最多”还是让许晨光心里一阵酸楚,这些日子他也亲眼目睹了当地太多的人间惨剧,近的就有麻阿黎和大娣小娣三姐妹,关山女姓千百年来的苦楚血泪已经深深涔入这里的一草一木,许晨光没办法坐视不理。
这一切最根源的还是一个穷字!
许晨光暗叹了口气,要改变这一切,还是要靠扶贫,但更要扶起当地女性的自信自尊,扶起当地的教育和法制……
一边想,一边找到了镇司法所,所里一个年轻的调解员一见许晨光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过来,头都大了,再一听是这事,更是难上加难,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又查了那安家媳妇的娘家人电话,当面拨了几次,果然打不通,调解员只能一摊手表示:这现在对方人都找不到,还是只能先请安家人回去,到时联系上再协调云云。
听出话里面的推诿意思,安老头当下就不肯了,许晨光也不废话,直接要联系司法所所长,可眼前的调解员说所长去市里开会了,今天不一定会回,许晨光没法,旁边的安家人又嚷着要继续找领导,许晨光愁着脸想了一会,一拍手,找调解员要了亲家媳妇的实际住址,准备自己进山去找。
见眼前的副书记总算有要走的意思,调解员赶紧把查到的地址写好递过来,一旁的吉淼淼却先一把抢过,拿过来一看。
“虎跳村?那是镇里最远的村?都到龙山了。”
许晨光也是眉头一皱,虎跳是关山最远的村,也是几个民族村里面情况最复杂的,那里的黑彝最多,宗族势力最强,早些年间,那里还有抓娃子的传统——就是抓过路的汉人当奴隶,前些年还有过报道,那个村里人下山看到落单的路人,就背后一棍子敲晕,装麻布袋里背上山当奴隶,抓到小孩就放猪圈养大,那边买个奴隶可能只要几千块钱,甚至十几年前还出过人命,上过央视的说法节目,搞的附近龙山的几个汉族村都迁走了,现在龙山的小孩从小到大都被家里大人吓唬:“再不听话!就让黑彝来把你抓走!”
虽然现在“抓娃子“的事已经极少听闻,但许晨光看到虎跳村几个字,还是心里一打鼓,安家人也看出他的为难,一群人嚷嚷着要是许晨光不肯去,那就把地址给他们,他们自己找过去要说法。
“都别动,我答应你们帮你们处理就会帮你们处理,你觉得你们这么一大帮子人过去人家会见你们吗?”
许晨光拦下安家人,说明白原因,安老头这下也觉得有道理,自己这么多人,还没进村估计就打草惊蛇了,而许晨光心里想的却是这安家人虽然也不少,可在虎跳村那地方,再多几倍人也斗不过本地彝人,再说了,万一有个不懂事的说岔了话,打起来还更麻烦,不如自己先去探探路,牵个线搭个桥。
说好了后,许晨光让安家人在司法所等着,就找吉淼淼借车钥匙准备过去,吉淼淼一愣神:“你现在就一个人去?那里很远的,开过去随便也要两个多小时!你昨天忙了一天,起码休息下再走吧。”
许晨光看了看晨曦,天已经完全亮了,摇头说:“没事,天亮了好开些,我吃个早餐就过去。”
两人便到镇机关吃早饭,顺便从食堂给安家人买了几袋包子准备带过去,吃东西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看了许晨光一眼后,默默坐在隔壁桌,吉淼淼眼睛一扫,心里一阵不悦,那身影正是扶贫办的公益岗员工麻阿黎。
几次事件下来,吉淼淼对这名面容俏丽的少民同事的芥蒂越发深了,特别是她总隐约感觉这姑娘和许晨光之间有点什么,比如现在食堂里,明明这姑娘平时都是一个人找个角落坐好,可偏偏只要许晨光一出现,她又总是默默的坐他旁边去了。
而今天,更让吉淼淼不爽的是许晨光一看到麻阿黎一来,竟也马上端起餐盘,坐到麻阿黎身旁搭话去了。
许晨光一走近,麻阿黎神色明显有些紧张慌乱,没想到许晨光一坐下,只是问她对虎跳村熟不熟悉,去没去过?听到肯定的答案后,这位扶贫办主任眼睛一亮:“那好,今天你没别的重要事,就陪我去一趟虎跳村!”
麻阿黎还没来得及答应,旁边吉淼淼倒是一下跳了起来:“我也去过虎跳村啊!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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