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成一笑,遂慢慢脱下了她肩膀上的罗裳。
桌案上烛影摇红,一旁的床畔则是云浪翻滚。
如鲁王妃所说,鲁地本来就距京城不近,前后的路程,加上赈灾还需要时间。赵佑成一去一来,花了整整三个月的功夫。
然而,与赵佑泽比起来,这还算是快了。
赵佑泽在整个河东地区就待了半年,而后又从南直隶返京,等他再回到京城的时候,已耗掉整整一年光景,瑄哥儿都快要过三岁的寿辰。
不过,赵佑泽所做的也未负众人对他的期待。
他不仅在河东成功制止了一场险些酿成的暴乱,还沿路在靠近黄河的诸州都主持了防汛事宜。
赵佑泽提议,把前朝留下的堤坝改成了双重堤坝,在继堤外再加遥堤。双重堤坝虽然会耗费不少人力财力,但如此一来,不单单河道能变窄,即便是之后黄河水冲垮了堤坝,有遥堤做防护,洪水也不容易再泛滥到之后的村庄上。
此举先在黄河下游的州县展开,而后徐州、睢宁等地也创筑了遥堤。
章和帝都不禁夸他道:“元康此次治水著有成效,来日可堪重任。”
得了章和帝这句话,一时间,赵佑泽风头正劲,已不是赵佑成能再比肩的了。
女人常常会有种敏锐的直觉,所以当在这个当口,章和帝忽然来到承乾宫的时候,庄妃并没有感到太高兴,她神情平淡地迎了圣驾。
章和帝今日倒似乎是心情不错的模样,他嘴角一直扬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与庄妃温和地说:“朕隐约觉得,许久没有和你谈心过。”
章和帝其实已经算是位念旧情的皇帝。庄妃与他有十几年的情谊,也一直都是颇得恩宠的,只是,她毕竟是已经做了祖母的人,容颜总会衰老。
近几年,宫里陆陆续续地在进新人,新人虽然无法撼动她的地位,可有几个男人不爱鲜艳年轻的脸?
何况皇帝呢。
章和帝留宿在她宫里的时候,逐渐也减少了。
这还是他这个月头一次来。
章和帝这样说,明显是今夜有事情要与她谈。
庄妃的眼风装作漠不经意般,轻轻扫过帝王的眉宇,她柔声说:“陛下日理万机,臣妾都理解。”
“这话可就不实了。”章和帝脸上依然缔结着笑意,他目光微沉,缓缓道,“朕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并不是如今这个性子。”
“仿佛是在佑成添了怀庆之后,才愈发温和。”章和帝说。
庄妃举目凝视着章和帝,笑道:“陛下这是成心戳臣妾心窝,哪有女人愿意承认自己老去。”
“不说女人,男人也一样,”章和帝低头,好像漫不经心地望向自己掌心的纹路,他缓缓道,“朕亦不愿服老。”
庄妃笑着开口安慰道:“陛下眼下正当壮年呢。”
章和帝也笑一笑,声音却是沉沉地,他说:“这几年,朕确实感到疲态了。”
他忽地凝眸望向庄妃,伸出一手去拉了拉庄妃的小手指头,他恳然道:“朕想过了,你伴朕多年,朕预备下个月,便晋你为贵妃。”
庄妃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光芒,她仰起脸,低眉笑说:“陛下能体恤臣妾的一片心意便好,至于位分,臣妾也想开了,不过都是虚名罢了。”
“怎是虚名。”章和帝搂过庄妃,他先喝了口茶润喉,继而才笑说,“做了贵妃,来日你随佑成去封地,食邑也能更加体面。”
庄妃的细眉猛然僵住,连眼角的皱纹一时都卡在了脸上。
饶是她再镇定,此时也不由地心乱如麻,庄妃的声音好像飘渺遥远地从天际传来,她道:“陛下的意思是……”
章和帝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反应,依旧浅笑着。
他平心静气地说:“朕已打算拟旨,立元康为太子。”
赵佑成今年十八,赵佑泽也有十五了。在本朝,都算是长大成人的年纪,立太子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就好比庄妃刚才所言,章和帝如今年不过四十,是真正的正当壮年。
哪怕赵佑泽的优秀有目共睹,但这储君是不是也立得太早了?
庄妃心里早已是百转千回,然而,有些话谁都说的得,偏偏她无法开口。
在宫里混了多年的人,谁不是演戏的个中高手。
庄妃面上一派和眉善目的样子,声音也是温和地,只有细细听来时,才能发现她嗓音在轻微地打颤。
庄妃缓缓道:“四殿下今年治水大成,又是元嫡,连先前的残缺也好了,当得起太子之位。”
章和帝笑睨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能这样想便好。”
“朕还怕你心有不甘。”章和帝一手放在膝头轻敲了敲,状似随意地说。
庄妃忙道:“臣妾怎敢。”
章和帝微笑,定一定神后,他说:“佑成也是朕亲自教导大的。来日,朕在封地食邑上,也不会亏待于他。”
庄妃仍然是一副温婉无意的样子,她起身去,亲自把章和帝茶杯里的水添满,笑言道:“臣妾替他谢陛下恩典了。”
庄妃今夜出奇的温顺,章和帝于是便又伸手捋一捋她肩上的发,他道:“元康还未娶妻,立储一事也不可太急。”
“朕会在他成婚以后,再宣布储君一事。”
章和帝轻轻饮了口茶,他眉头一挑:“你觉得如何?”
庄妃张了张唇,嘴边平静地挤出了一句:“陛下为四殿下如此思虑周全,自然是好的。”
她的黑眸安静地望了章和帝一会儿,轻声道:“臣妾斗胆问一句,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能有这个福分,嫁给四殿下?”
第117章
既然章和帝决心立赵佑泽为储君, 那么他的妻子,就很有可能是来日的中宫之后。
所以章和帝为他挑选婚事时,比以往每一次都要谨慎。
京城世家贵女,经过从小的熏陶, 模样教养当然都是不差的。但赵佑泽若当了太子, 他的婚事, 自然不可避免地要掺杂政治因素。因此,模样好教养好,也单单不能够。
考虑的方面一旦多了, 决心往往就不那么容易下。
听到庄妃这样问, 章和帝似是出神,过了一会儿, 他才道:“朕还没个完全的主意。”
“宁平郡王的长女,或是泾阳姑母的孙女, 都是极为不错的人选。”章和帝道, “朕也想听听元康自己的意见。”
宁平郡王袁家乃是功臣之后,祖籍河西,自前朝起就是名门, 早年又跟着太/祖皇帝一起东征西讨,是那时所保留下为数不多的功臣之一。其家族子弟有在营中从军、也有在各地外放为父母官或是于京中经营的。
袁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资历甚至胜于皇室。
至于章和帝所说的泾阳姑母, 则是先帝唯一的嫡姐,身份非常尊贵,在大长公主里排在第一位。
而且,泾阳大长公主为人忠厚公正, 在宗室里极有威信。其夫婿和子女,章和帝一直对他们屡有加恩。
泾阳大长公主的孙女, 庄妃也是见过的,是个恭孝而大方的品行。
这两方皆是非常不错的姻亲,不仅各个家世显赫,而且都能给赵佑泽带来实际的帮助。
即便庄妃和鲁王妃已有默契在先,可这两个女孩儿一样让庄妃眼热不已。
庄妃略一凝神,试探性地看了眼章和帝,她低声说:“四殿下果然得陛下厚爱。”
章和帝微微一笑,没有再应声,也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他看了庄妃一眼,转而和颜悦色地说:“惠安的事儿朕也一直放在心上。”
说着,章和帝似乎是记起了淑娴,淑娴自成婚起,便一直与忠义伯世子钟毓不合。二人只在淑娴小产之事发生后,有过短暂的夫妻相得。
别的时候,见面好如仇人。
真正造就了一对怨偶。
淑娴和惠安是亲姐妹,要为惠安指婚,章和帝难免就会想到淑娴。
淑娴原本一直被圈禁在府里,是赵佑成自鲁地巡回以后,庄妃方请旨,求了章和帝把她给放出来。
现如今,淑娴虽然没有被接着软禁在公主府了,可是章和帝也明显厌弃了这个女儿。不过是看在庄妃和赵佑成的面子,才没有夺她的食邑。
想起淑娴,章和帝面上不禁带了些冷硬之意,他慢慢道:“惠安的性子还算娴静,朕会为她选一门好亲事。”
“也愿她是个懂得惜福之人,”章和帝的目光缓缓地放在了庄妃身上,话里似有若无地带了几分警告,“莫要学她的皇姐才好。”
庄妃面皮一紧,强笑着回了句:“是。”
这一夜,章和帝就宿在了庄妃的承乾宫里。翌日,章和帝起了个早去上朝,庄妃伺候他穿上龙袍以后,也没再继续歇着了。
她一边对着镜子描眉,一边接过宫婢端上的茶水饮了口。
茶香掩盖住了她的面色,也让庄妃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缓了一缓后,将茶碗轻轻掷在桌上,微阖着眼睛说:“本宫也许久没见到怀庆了。”
“着人去鲁王府吩咐一声,让王妃下午把县主抱进宫来。”庄妃沉声道。
宫婢应“是”。
庄妃抬起头,目光先是穿过宫门口的地砖,而后一直延续到了火辣的日头上。此时,秋日的阳光正好,只是门口枝丫光秃的梧桐树显得有些凄凉,晓风一吹,落叶就那样无声地被打落在地。
连一声轻响都听不到。
赵佑泽要被立为东宫太子的事儿,章和帝除了当夜来承乾宫给庄妃透了个风外,便没再与其余人说过。
即便是赵佑泽本人也不知道,何况嘉善。
嘉善于是笑话展岳“说他猜错了上意”。
展岳倒不太以为意,不管怎样,赵佑泽此次立功而归是事实,可章和帝至今,也并没赐多的封赏下来。
章和帝不是一位赏罚不明的君王,按照展岳的判断,东宫之衔不是不到,只是时候未至罢了。
所以他十分气定神闲,坦然地和嘉善道:“我又不是活神仙,当然会有猜错的时候。”
“不过,元康如此争气,”展岳打了个哈欠说,“太子之位定是十拿九稳。”
“是吗?”嘉善笑睨他一眼,道,“那我要看看,你这次说得准不准了。”
章和帝最终为赵佑泽选了宁平郡王的女儿为正妃。
赐婚消息下来的时候,正好轮到安国公做五十大寿。闻老太君故去以后,展岳就几乎完全搬到了公主府上去住,可安国公到底还担着他父亲的名头,哪怕是一个完全不称职的父亲。
安国公做寿,为了不给御史说闲话的机会,展岳和嘉善也得去安国公府一趟。
展岳还未下衙,嘉善便先带上瑄哥儿去了安国公府,和齐氏以及展阿鲤的母亲余氏说话。
齐氏和鲁王妃是前后脚有的身孕,也是一前一后产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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