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爷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目光再未有先前的慈祥和善, 只剩下了冷淡:“舒宁侄女,你不该好奇心太重的。”
    何老爷与秦老爷相交多年。
    何老爷知道,秦老爷有多宝贝秦舒宁这个女儿,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动秦舒宁。可他已经给过秦舒宁机会了, 是秦舒宁不肯走的。
    秦舒宁答非所问:“所以当真是你勾结倭寇?”
    倭寇频频滋扰潮州城, 但却从没讨到好。
    若不是有人引狼入室,潮州城不可能会被攻破, 但秦舒宁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引狼入室的人会是何老爷。
    “何伯伯,你可知你这么做,会让潮州城生灵涂炭的!”
    秦舒宁脑袋又沉又疼,可她还是极力劝阻:“何伯伯, 您收手吧,就算不为您自己,您也该为何公子想想。若是被人知道您通倭, 那何公子这辈子都别想走仕途了。”
    屋内暗沉沉的,外面风声呼啸。
    何老爷听秦舒宁说完之后, 慢慢起身, 神色阴鸷:“无妨, 只要知情者全死了, 我儿的仕途依旧能走的很平顺。”
    虽然秦舒宁的卷入是个意外。
    但这是潮州,不是上京,这次他也只能对不起秦老爷了。
    秦舒宁瞳孔猛地一缩。
    她没想到,何老爷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想再说话时,有人步履匆促从外面进来,覆在何老爷耳边说了句什么,何老爷扭头看了秦舒宁一眼,道:“看好她。”
    说完,自己便出去了。
    此时不过掌灯时分,但何家却已是灯火璀璨,前厅内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徐展旌负手而立,他一身玄色衣袍,脸颊削瘦,立在暗处,像是前来勾人性命的阎罗。
    何老爷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徐展旌身上,并没有半分惊讶,反倒是疑惑问:“徐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徐展旌不认识何老爷,但何老爷认识徐展旌。
    秦舒宁和徐展旌都不知道,当年他们大婚时,何老爷正好在上京办事,因为秦老爷的缘故,迎亲仪仗经过时,何老爷还多看了新郎官几眼。
    是以那天在河边时,何老爷一眼就认出了徐展旌。
    徐展旌没同他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舒宁在哪儿?”
    “徐将军何出此言?”
    何老爷一脸疑惑:“舒宁侄女这会儿不是在客栈吗?”
    徐展旌目光冰冷看着何老爷。
    何老爷不为所动,徐展旌面无表情道:“带上来。”
    院外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
    何老爷下意识转头,看见被两个士兵押进来的何思安时,脸色瞬间变了。
    何思安?!
    他怎么会落到徐展旌手里?!
    徐展旌问:“何老爷还想再体验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展旌!你敢!”
    何老爷气急败坏吼了一声。
    徐展旌用实际行动告诉何老爷,他敢不敢——利刃出鞘,徐展旌将剑压在何思安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何思安脖颈上顿时渗出一道血珠。
    “爹!”何思安拼命挣扎着,向何老爷求救。
    押着他的士兵见状,直接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何思安嘭的一声跪下了,那士兵骂骂咧咧道:“老实点!”
    何老爷内心煎熬极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谁都不想放弃。
    一道短促的冷笑声,打断了何老爷的犹豫。
    何老爷转头,就见徐展旌持剑而立,徐展旌讥讽一笑:“倭寇向来言而无信,难不成何老爷还真相信,你的大儿子何思安,眼下好端端在他们手里吗?”
    何老爷颊边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看着徐展旌:“你——!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何老爷是问我,怎么知道,这个‘何思安’是假冒的?还是怎么知道,真正的何思安,已经死于倭寇之手了?”
    “不!我儿他没有死!我还收到过他的书信,我认得,那是他的笔迹,他……”
    话说到一半,何老爷蓦的止住,他目光锐利看向徐展旌:“你在套我的话?”
    徐展旌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向何老爷。
    他冷笑一声:“何思安平素爱做诗做曲,但凡有人求墨宝,他从不吝啬,想要将他的字迹拓印下来,并非难事。”
    “不可能!”
    何老爷坚决不信,他的大儿子已死于倭寇之手。
    他们明明说,只要他将粮银按数给他们,他们就会放了何思安的。而且他还收到了何思安的亲笔书信,他认得,那是何思安的笔迹。
    “执迷不悟!”
    徐展旌一抬手,有两个士兵,又拖着一个人进来了。
    这人面容衣着与潮州人无异,但细看却有所不同,潮州人身形偏高,而这人个子矮,且上身短下身长。
    他是倭寇乔装的。
    两个士兵将他拖上来。
    徐展旌问:“何思安呢?”
    长松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只短短半日,这倭寇已被折磨的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如今听到徐展旌这般问,为求痛快他忙不迭答:“死了,他趁看守不注意自尽了。”
    “不可能!”
    何老爷面容骤变,他不信。
    徐展旌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我们将何思安绑走之后,他知道,我们用他来威胁何老爷,他先是闹绝食不肯就犯,后来夜里趁着看守不注意,用腰带上吊死了。”那倭寇被折磨的怕了,不用徐展旌多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说了,“之后,为了能顺利从何家拿到粮银,我们老大便让潜伏在潮州的内应收集何思安的大作,并将他的字迹拓印下来,伪装成书信寄给何老爷,让他相信何思安还活着。”
    何思安是何老爷的精神支撑!
    这些年,何老爷一直私下助纣为虐,就是因为何思安。
    何思安是他们何家的希望。
    所以在他被倭寇掳走之后,何老爷让何思平冒充何思安,就是盼着有朝一日,何思安平安归来后,能继续走他的仕途。
    可现在,这些话,瞬间击毁了何老爷的希望。
    何老爷双膝一软,面如死灰跌跪到了地上。
    “爹!”被压着的何思平,立刻冲过去。
    徐展旌并未阻拦。
    今日并非是他抓住了何思平,而是何思平主动来找他,表示愿意做他的人质换回秦舒宁。
    “搜!”徐展旌一面吩咐底下士兵,一面朝后院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长松便带着秦舒宁从月拱门外进来了,徐展旌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扶住她:“有没有受伤?”
    秦舒宁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不知道,金禾和银穗被带到哪里去了。”
    她醒来后,就没看见到金禾银穗了。
    “我让人去找她们。”
    他们这厢正说着,后院突然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徐展旌赶过去时,士兵正将几个何家的下人围在中间。
    那些下人身形矮小,一看就是倭寇伪装的。
    他们一见徐展旌过来,便知死路难逃,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而后动作整齐划将刀捅入腹部,然后齐齐倒地了。
    立刻有士兵上前查看,然后摇头道:“将军,都死了。”
    徐展旌沉默须臾,吩咐道:“将何家所有的下人带去前厅。”
    前厅内,何老爷已经疯魔了,此时正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何思平在一旁安抚他,看见徐展旌进来,何老爷惊叫一声,手脚并用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
    “爹!”何思平想上前去追他,却被徐展旌拦住,问:“这些人,都是你们何家的下人?有没有中途来的?”
    何思平只得让人去追何老爷,自己留下辨认。
    最后从中指出了三个近两年来的仆人,不过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潮州人,并没有嫌疑。
    何家这边的事,便算是暂时告了一段落。
    何思平与何老爷不同,再加上徐展旌现在没空收拾何家,他找到秦舒宁之后,便将她带回了府衙。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潮州太守就遣人过来了。
    “徐将军,按照您的吩咐,市舶司和城中大户的家主都被控制住了,太守大人请您立刻去前厅一趟。”
    徐展旌看向秦舒宁。
    秦舒宁后脖颈还隐隐作痛,但她面上不显,只道:“你去吧,我没事。”
    眼下潮州情况危机,徐展旌也顾不上儿女情长了,他深深看了秦舒宁一眼,道:“我将长松留下来保护你,若有事,就遣人来寻我。”
    秦舒宁轻轻颔首,徐展旌这才大步离开。
    徐展旌到府衙前厅时,前厅里灯火通明,潮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基本都在这儿。有人不耐烦道:“李太守,这大晚上的,您让我们大伙儿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如今的潮州城太守是去岁上任的。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潮州的水很深,这位太守在这帮商户面前,压根就立不起官威。
    “请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李太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在想要怎么安抚这帮人时,看见徐展旌从外面进来,顿时如见到了救星一般,高呼了声:“徐将军”,然后亲亲热热迎了上去。
    徐展旌从外面进来,他一言不发,只是淡漠扫了众人一圈。
    先前叽叽喳喳的众人,被他身上的气势所震慑,顿时都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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