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练如高远,几乎是一瞬间便领会到了段寒的暗示。
沉沉的石头落地,印证了高远心底里,此前因为太过荒谬、可能性极低而一直否认,其实本质上是他不敢面对的,那个猜测。
*
华灯初上。
临江的大平层内, 城市缤纷的霓虹夜光, 透过玻璃落地窗映进来, 荧荧如星光。
大得以至于显得有些空旷的客厅里,没有开主灯, 只有墙壁上的一圈氛围灯亮着。
“我问你。”
半边身影隐没于黑暗中的男人, 嗓音低沉。
“你知不知道,你投入的花生量, 足以致一个过敏者于死地?”
“一点花生而已!”
沙发上的女孩咬了咬唇,姣好的面容满是倔强, 她固执地坚持道。
“明明是她太过娇气……”
钟意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钟亦烟的申辩。
“——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无须再问,以钟意对钟亦烟的了解,他这个自小看大的外甥女, 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钟亦烟既然在《一招鲜》的嘉宾食物里动了手脚, 那么事先必定已经知晓, 黎绯对于花生的过敏程度有多么严重。
想到这里, 钟意的脸色沉了沉。
如果钟亦烟冷静一些, 她就会发现,这个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男人, 此时此刻的态度出乎寻常的冷淡。
但急火攻心的女孩并没有能够留意到这一点。
钟亦烟的脑海里,一幕幕场景流转——舞蹈教室夕阳的余晖里,英俊矜贵的男人向少女单膝下跪;镜头摇晃的视频里,被抬上救护车担架的少女身上,盖着的昂贵高定西装,群众一拥而上,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强行切断拍摄……
火气蹿跳着上涌,年轻的女孩抬起头,怒火点亮了她的脸庞。
“没错。”
钟亦烟恨恨道:
“——我就是要她死。”
啪!!
黑暗中,响亮的耳光声,犹如一道惊雷闪电,打破寂静,回荡在空旷的客厅内。
这一记耳光没有收敛力道,强劲的掌风扇过来,钟亦烟猝不及防跌落在地。
地上铺着厚重柔.软的地.毯。
即便骤然摔倒在地也不会受伤,但在摔倒后的数秒时间里,钟亦烟迟迟没有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亦烟捂着自己肿痛发烫的脸颊,耳边嗡嗡作响,抬起头,瞪着面前的男人,眼神充满不可置信的惊愕与震怒,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你打我?!”
娇嫩的肌肤迅速红肿起来,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少女既惊且怒。
“钟意!”她大声唤着血缘亲属的名字,“你竟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打我!”
然而,居高临下的男人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跌落在地的钟亦烟这一刻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眸里的神色,仿佛不属于人类的冰冷。
像是想起了某个不可触犯的禁忌,钟亦烟打了个寒颤。
“不……”钟亦烟哆嗦着嘴唇,祈求地望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求证般地喃喃低语,“你、你不能……”
钟意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眼底的坚冰未曾消融过分毫。
男人无动于衷。
无助与绝望渐渐侵袭钟亦烟的心上。
“舅舅!”
钟亦烟哭着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你难道忘记了你姐姐临终前,你向她承诺过的吗?你这样,对得起她吗?!还是说,你……”
“钟亦烟。”
钟意去吧台倒了一杯酒,冰块坠落到玻璃杯底的声音清脆。
“你甚至连一声母亲都不愿意叫。”氛围灯下,男人清隽的眉眼间满溢冷峭之意,“只是一个舅舅的所谓虚名,凭什么认为我会一如既往地袒护你?”
钟亦烟红了眼圈,想要低头服软却没有被给予机会。
“你该庆幸,”钟意哑声低语,“你现在的监护人是我。”
如果是他的姐姐,此时的钟亦烟恐怕不会悠闲自由地站在这里和他吵架,而是应该在警.察.局度过这个晚上。
将混合着冰块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钟意放下酒杯。
嗫嚅着唇的钟亦烟,最终在这冷漠而倨傲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再言语。
钟意不再看她。
男人心下微微黯然,他忽然想到,如果换作姐姐,大概也不会任由她的孩子变成这副模样。
“我能容忍你的一点任性,但这个范围决不包括对于生命的蔑视。”
男人冷冽的嗓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掷地有声。
女孩动了动唇,最终却也未能挤出半个音节。
这一次钟亦烟自己放弃了争辩。
她是他姐姐留下的遗孤。
钟意对于钟亦烟有着不同寻常的包容,但她愈发过火的任性,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在这一点上,钟意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辜负了姐姐临终所托。
但若是钟亦烟想借此要挟他,恐怕打错了算盘。
“你留在这里,好好反省。”
玄关处,男人换上外套,留给钟亦烟的只有一道漠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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