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星尘

    沐风急喊：“小胖，等一等！你去哪里？”话音刚落，小胖已跑不见踪影。
    苏晴儿惊恐万状地看着那怪兽，颤声问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沐风心下也惊慌不已，但见苏晴儿害怕的样子，只得强自镇定下来。他习惯性地抹了一下额角，却发现没有半点冷汗。眼见那甬道入口极窄，两边的围墙全是上千斤的岩石垒成，那巨兽身躯庞大，无论如何都进不来。说道：“没事，这怪兽身体太大，在入口就卡住了。”
    苏晴儿几乎哭出声来，问道：“小...小胖呢？现在...现在怎么办？”
    沐风见她白皙的脸上更无血色，眼睛微闭，似乎不敢看那巨兽，睫毛微颤，眼角边有泪光闪动，显是害怕已极。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苏晴儿靠在他怀里，心下稍缓。沐风转头看着甬道另一面，只见灰黑朦胧，看不到尽头，说道：“这边有怪兽，出不去了，只能往那边去了。”苏晴儿赶紧道：“那快走吧。”
    沐风听得那巨兽仍在不住地撕咬抓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它两只后抓撑地，上半身人立起来，近有五六米高，头顶生有两支蓝色的角状物，浑身长着散发蓝光的白色毛发，两只眼睛有如铜铃，时而从里面发出两道白光。它前爪锋利如刀，攀在墙上，嘴里似乎有蓝色的火焰冒出。
    沐风正看得出神，甬道另一头突然传来小胖的一声呼喊，听起来相距甚远。沐风一惊，顾不得再看那巨兽，急道：“小胖有危险。”牵着苏晴儿，循声跑去。
    这甬道好长，两边巨石堆砌的围墙似乎没有尽头一般。沐风问道：“你觉得累么？”苏晴儿用手轻轻梳了一下额前的长发，说道：“不累，不知道为什么，不但不累，也没有出汗，以前这么跑早就累了，但今天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两人正说着，忽见甬道前方一阵光亮照来，沐风精神一振，喜道：“好像到出口了。”
    果然没跑多久，光线越来越亮，只见甬道的尽头，一片白光莹莹。沐风叫道：“看到出口了，外面有光，不知道能不能离开这里啊。”苏晴儿却道：“光？哪里有光？还是黑黑的啊。”
    从甬道出来，只觉得视野一阔，就像进入了一片广袤无垠的黑色平原。脚下“滋”地一声轻响，两人身子微微一晃，感觉地上无比松软，踩上去非常舒服。
    沐风低头看去，路面仿佛是黑泥似的，却又没有泥土，又像是一层黑纱，轻柔地裹在两人的脚下。
    苏晴儿茫然地看着周围，道：“这是什么地方？”沐风放眼望去，见这纯黑平原以甬道出口为中心，以两边的巨石墙壁延伸为直径，成扇形往远方绵延而去。黑色的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平整如镜，与灰色的天空相互辉映，构成一片寂静的纯色世界。
    沐风见光线来自于天空的虹，那虹依然在变幻，只是速度似乎比前面更快了，距离也更近了。
    苏晴儿大喊一声“小胖”，声音随着广阔的空间往周围扩散而去，越来越小。沐风忽道：“别喊了，万一这里也有什么怪兽，再喊出来可就不好了。”苏晴儿张嘴又想再喊，听到沐风说起，赶紧将话咽了回去，又伸出双手，紧紧将自己的嘴巴捂上。
    沐风见前方看不到边界，心里又着急起来。苏晴儿脱了鞋子，赤着双足踩到地上。黑色的地面映衬着她光洁无暇的双脚，显得越发的白皙。她转头对沐风道：“你看，这地上一点泥渣也没有，又柔又滑。”沐风见她在黑地上跳了几下，一双小脚又白又嫩，脚背皮肤雪白，脚掌边缘透着粉红，十根脚趾真如白玉雕琢的一般，忍不住想道：“晴儿从头到脚都这么美，可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啊？”
    苏晴儿女孩子心性，觉得踩着这黑地舒服有趣，便又使劲在地上踩了几圈，身后留下一条足印，很是明显。她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在自己的脚印旁，还有一个带螺纹的鞋印，“啊哟”一声轻呼，低声道：“看，是小胖的鞋印。”
    沐风低头一看，点头道：“没错，是他的，他是从这里走了。”见那鞋印已经很浅了，心想在这地上踩了印子，多半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赶紧道：“小胖过去很久了，我们跟着他的印迹走，就能找到他。”
    两人于是沿着小胖的鞋印往前寻去，所幸越往前走，印迹越深。沐风初时还担心这黑色平原是不是沼泽，不过走了好长一段路，脚下黑地的硬度依然跟甬道入口一样。
    不知不觉间，沐风感到前方光线不断增加，天上虹云也变得越来越大。
    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两人始终没有饥饿和疲累的感觉。此时周围的亮度已如傍晚时分，眼见前方忽然出现一条白色的光带，那光带界限分明，横在灰天与黑地之间，好像地平线上即将升起的朝阳。
    沐风和苏
    晴儿加快脚步，跑到近处，才发现原来黑地是被一个二维的白色面垂直地切割开来，那白色的面是一片光幕，好像墙壁一样。往上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光幕里面的情形。这条“地平线”往左右延伸而去，两边同样看不到头，真正是黑白分明的两个二维世界。
    沐风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往光幕上摸去，见苏晴儿张嘴正待说什么，先道：“你看小胖的脚印到这里为止，他可能也进去了，但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苏晴儿却道：“不是的，小胖的脚印在黑地里来回踩着，你瞧，他应该没有进去。”
    沐风低头看了一眼，在黑白的交界处，小胖脚印凌乱，但确实都是在黑泥地这边，一直沿着白光边界来回移动，似乎是想进去，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心想：“小胖脚印到此，人却去了哪里？”
    他眉头微皱，忽然心中一动，抬头往上看去，却找不到虹云了，寻思：“这虹云难道是在这片光幕的上面吗？”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手掌向前，慢慢对着光幕墙靠了过去。
    在接触到白光的一刹那，他大脑里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止不住地想这想那。很多的想法、画面、记忆等，纷纷涌现了出来，整个人也感到异常轻松。他不由得将手继续一点一点地往里伸去，转头对苏晴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一下，如果没什么... ...”蓦地里说不下去了，脑中一阵翻腾，心里一惊，想道：“这好像就是...就是平常特别压抑的时候...会出现的情形啊，怎么会这样？”但这感觉一现即过，跟着又恢复到畅快的感觉来。
    他和苏晴儿说话之时，两人身后的黑地里，地面轻轻破开，悄悄从地下钻了出来两个白色的圆形之物，毫无声息。
    沐风稳住心神，又道：“我跟着...跟着就出来。”说着右手也撑了过去，跟着迈进左脚。苏晴儿站在边上，见他进入白光之时，那光幕沿着他身体的轮廓透出一丝丝光线，光灵跃动，好似活物一般在他周围缠结包裹，似乎要将他整个身体慢慢地吞进去。
    不一会儿，沐风整个人都进到了光幕里，视野内纯白一片，只有他自己是有颜色的。而渐渐地，那兴奋的感觉也从他大脑里消失，但全身毛孔无一不透出一股舒适来，心想道：“这里面感觉真好，应该叫晴儿也进来感受一下。”
    回头正要叫她，不禁大吃一惊。只见苏晴儿背后，有两个圆形的白色球体从黑地里钻了出来。那圆球般的脑袋好像毒蛇的蛇头一样，悬浮着游到近前，其中一个更是飘到了她头顶上。
    沐风大叫一声，便要冲出去。他右手一伸，却被最外面那层白光挡住了，只觉得触感如绵，却坚硬如铁。跟着左手推出，两手一齐使劲，但还是动不得丝毫。
    他又惊又怒，直觉得一股冷气直蹿上背脊。再看苏晴儿，似乎正呆呆地看着里面，她双手在光幕前来回摸索，仿佛也是想进却进不来。
    沐风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双手不断拍打着光幕屏障，大声叫喊，虽然声嘶力竭，却半点也传不出去。忽然，苏晴儿将脸轻轻贴到光幕上，额头轻抵，两眼静静地看着里面。沐风心头一震，也将头慢慢靠了上去，两个人相距那么近，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光幕，但彼此却又离得那么遥远，一个能看到对方，另一个却看不到。
    沐风喃喃道：“她看不到我在里面，但她知道我在看着她...她知道的...她知道的... ...”伸手隔着光幕，手指慢慢划过苏晴儿如雪般纯洁的脸颊，大脑蓦地一片空白，一滴泪水缓缓从他脸颊滑落，只是自己浑然不觉而已。
    一瞬之间，即便能够承载千年，但终究也是有尽头的。苏晴儿头顶上那个白色的球体骤然落下，圆球一样的脑袋从正中间破开一个小孔，接着慢慢变大，从她头顶咬落下来。沐风大叫一声：“不！”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他与苏晴儿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苏晴儿一直对他倾心爱慕，他情商虽低，却也不是傻瓜，这绵绵情意，天长日久，怎能感受不到？如今两人相恋不久，却在咫尺之间经历生死别离，当真让他体验到了最刻骨铭心的悲伤。
    沐风转过身来，靠在白光屏障边上，身子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抱着头，努力想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但这毕竟不是梦。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传来，这是来自白光深处的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的却是汉语：“你会忘记的，忘记所有这一切，你会觉得任何事情都微不足道，但是有一天你可能还会记起来，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沐风茫然地抬起头来，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你还不来？在那里呆着干什么？”沐风一愣，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这才站起身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方走去。
    四周依然是白茫茫一片，
    什么也看不到，除了那个穿透过来的声音，而那个声音一说完，周围又是一片寂静，好像只是在他大脑里一闪而过，并不是真实存在。
    他在白光的世界里一直走，也不去想走了多远，身在何处。这里似乎没有时间，没有方位，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温暖，更没有喜怒哀乐。有的，只有那一片白色的空间，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就这样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地走着，直到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倒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你这样慢吞吞的，什么时候能过来？你如果一直不过来，你又什么时候能出去？你一直出不去，你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沐风听他说到“再见到她”四个字时，心里突地一跳，疾步奔跑起来，越跑越快，大脑里“咻”地一下，各种回忆、思绪、图像、声音、有的没的，全都接踵而来，重新在他脑海里翻腾跳跃。
    沐风越跑越急，只觉得各种想法在头脑里横冲直撞，便是要冲突而出。他忍不住一声清啸，只觉得周围忽地一暗，紧接着，各种颜色纷至沓来。他停下脚步，定神一看，好像又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里。
    只见天上一条璀璨的银河从头顶横穿而过，繁星点点，浩瀚无垠。在前方，是一片广阔的金黄色的麦田，那麦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麦穗颗颗饱满，迎着风不住地舞动。麦田边上是一条小路，小路一头在他脚下，另一头延伸到远处。小路的左边是麦田，右边是一片碧绿的草地。在小路旁的草地之上，有一块巨大的白色岩石，显得尤为突兀。
    突然，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好啦，你看到那块白色的石头了吗？你坐到那上面去吧。”
    沐风喉头咕咕一响，低吼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转身想退回到光幕里去，但是白色光幕似乎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又变成一道屏障，阻挡在他身后。
    沐风哼了一声，顺着小路，往前方跑去。三两步之间，便来到那白色的岩石处，他脚下不停，继续前行。眼见小路的前方有一个丁字口，另一条浅黄的小路横穿而过，左边穿过麦田，右边连接着青草地，两头随着地平线延伸，不知道有多长。
    他一路狂奔，见那丁字路口就在眼前，最多也不过一百米的样子，但跑了很久，却也无法接近。他感觉不到疲倦，心里又诧异又迷惘，回头一看，那白色岩石居然仍在身后五六米处，暗忖：“难道我刚才一直在原地跑？”
    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如果还想见她，或者其他的朋友，你就老老实实坐到石头上去，你这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知道吗。”沐风转头看去，不见说话之人，问道：“你是谁？”
    那年轻男子似乎狡黠地笑了一声，道：“你看不到我，等过一段时间你也许能看到我了，你是叫沐风对吗？”沐风奇道：“你又认识我了？你是那白胡子老头吗？”
    那叫男子哈哈一笑，说道：“你听声音也能听出来，明显不一样呀。”顿了片刻，道：“我叫星尘。”
    沐风道：“为什么一定要坐到那里？”说着指了指那白色岩石。星尘道：“你坐上去，我就回答你，你想问什么问题都可以。”
    沐风无奈，但听他说话，似乎也没有歹意。转身过去，走到那白色的岩石旁。这块岩石有三米多宽，高近两米，下面有两层风化的断面，便如台阶一般，然而断面上的橘皮纹显示，这石头在此处，似乎也经历了几千万年了。岩石顶部非常光滑，中间有一凹陷处，好像天然形成的一个白岩王座。
    沐风走上去，脚刚踏到第一层台阶，便看到第二道石阶上刻着一行文字。那文字奇形怪状，圆中有方，方里有圆，似乎并不是地球上的语言。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字？”
    星尘道：“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字，这字的意思，按你们的语言理解的话，是六个字：永恒即是忏悔。”
    沐风点点头，也不去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踏上石阶，坐到了最上面。刚一坐下，身后突然一道金光直射过来，他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背后有一道灰色的层云正悬浮涌动，灰云之间有白色的虹云在其间变幻，跳跃翻涌，一束阳光从里面射出来，直接照耀在他身上。
    星尘欢然道：“好啦，你现在就坐着别动，如果想说话，我一直在这里，这里好久也没有人来了，有一个陪我说话的人，倒也不错。”
    沐风问道：“我还能见到晴儿吗？”随即又问：“她还活着吗？”星尘道：“我以为你第一个问题，是要问这是哪里，或者问为什么要你坐上去，结果你问那个女孩，看来你很喜欢她啊。”沐风道：“你并没有回答我。”
    星尘道：“不要急，时间还很长。好吧，我告诉你，你会见到她的，她还活着，小胖也活着，颜希也活着，他们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而你，你要在这里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