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黄昏,在长安城南灵溪镇外的树林里,宋守仁一身白衣闭目负手而立,偶尔飘落的树叶打着旋在其身畔掠过。宋守仁只是安详而立,却空灵飘逸中给人一种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感觉。
宁静的树林深处传来一阵野兽的嚎叫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呼喝,然后又归于平静。
宋守仁忽的睁开闭着的双眼,眼中光芒大盛而又归于平静,侧头看着树林深处。不多时林中传来脚踩落叶的沙沙声,杨骈的身影出现在宋守仁的面前。
宋守仁皱眉看向杨骈身后的庞然大物,一头小山般大的野猪。野猪虽已奄奄一息,却不时传来哼哼声。浑身没有丝毫伤口,被杨骈满脸得意的提着后腿拖在身后。
“不是让你杀掉这头野猪的吗,你怎么给活捉了?”宋守仁问。
“大师兄你有钱吗?”杨骈瞟一眼宋守仁没好气道:“死猪哪有活猪贵?”
宋守仁一窒,身上之前的空灵飘逸一扫而光,拍着额头道:“小师弟啊,这都几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在意金银之物?这对你日后的道心会有影响的。”
杨骈道:“大师兄在边关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要在一品居给大师兄接风。”
宋守仁道:“好啊,小师弟懂事了”说着右手一挥施展袖里乾坤将野猪收起,同时左手搭在杨骈肩上与其一起消失在原地。
几片树叶盘旋而落,几只色彩艳丽的小鸟从远处飞来,在树枝上停留片刻,似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而又匆匆飞走。
长安,神州大地上第一名城,人口五百多万,凡人与修士各半。城墙高大巍峨,远看如一头洪荒巨兽匍匐在石门山下。城墙上斑驳着岁月地痕迹,青色城砖上间或有一些凌厉的划痕,显然在漫长的岁月里并不平静。
宋守仁带着杨骈突兀的出现在南门外,周围的行人只是看了一眼就和同行的人继续着聊天。随着大批进城的人穿过漫长的城门洞,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宽阔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两边鳞次栉比着众多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举袂成云挥汗为雨一点都不夸张。
“只为眼前的世俗繁华,在边疆的浴血苦战就有意义了。”宋守仁感叹道。
“大师兄,边疆很乱吗?我还以为如今是太平盛世呢。”杨骈道“大师兄你可要有为万世开太平的胸怀啊,我可不想有一天上战场。”
宋守仁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只我一人有这种胸怀能顶得什么,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血洒疆场才维持了当下的局面。要想边疆无战事,还需要你这样的滑头来战场走一遭呢。”
“我怎么这么倒霉,”杨骈苦着脸道:“大师兄,可有不打仗的时代?”
宋守仁半眯着眼道:“有!百万年前有过!”
此时已到一品居门口,跑堂小厮脸上洋溢着热情跑出店来,看到杨骈却又生生止住脚步。无措的看着眼前两人却无法挪动脚步。
正尴尬之际杨骈道:“傻站着做什么?前面领路。”
小厮无奈只好转身在前面带路。杨骈被宋守仁怪怪的眼神看的不自然,解释道:“大师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从来没吃过霸王餐。”
一品居一楼是大厅,二楼、三楼是雅间。此时天光尚早,大厅里只零星几张桌上有或零散或结伴的客人。
宋守仁看看
杨骈不再说什么,被小厮一路领进二楼雅间,小厮哈腰询问要吃点什么,宋守仁刚要说话却不料被一道声音打断。
“可是宋兄?”声音方落,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雅间惊喜道:“果然是宋兄。”宋守仁抬头看向来者,只见来人一身绸缎员外服的青年,脸上满是惊喜神色道:“宋兄别来无恙?”
宋知仁看着来人,脸上也漾起喜色道:“原来是陈兄,陈兄何时来的长安?”
“大师兄你和陈掌柜认识?”杨骈疑惑道。
“掌柜?”宋守仁看着来人伸手邀坐道“这家店是陈兄的?”
陈掌柜冲杨骈点头笑笑,杨骈撇嘴扭过头去。陈掌柜不以为意的伸手延请宋守仁上座,道:“前年向宋兄请辞,是因接到家书,家父接掌了家族生意,要在下回来帮衬,在下一回来就被派来长安了。”说着招呼小厮让准备点丰盛的酒菜,他要宴请贵客。杨骈这才脸色稍缓。
宋守仁感慨道:“你走之后不久,武遗纫,冯莫白也走了,索性边疆还算平静,否则我可真要手忙脚乱了。”陈掌柜哈哈笑道:“巧了,冯莫白现在正在这里。”
只听得一阵豪爽的笑声传来,一个面色苍白的浓须青年跨门而入,在房内打量一眼向着宋守仁躬身道:“冯莫白参见大人。”
宋守仁站起身上前来扶着冯莫白的胳膊,喜道:“莫白竟也在长安,快快入坐。”
杨骈心里一动,大人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叫的,看向陈掌柜时,果然在陈掌柜的眼里看的了钦羡的神色。
待大家都坐定,宋守仁给杨骈介绍陈掌柜的冯莫白。陈掌柜名陈子睿,是彬州陈氏嫡系,元婴修为。冯莫白只是散修,也是元婴修为。二人从前都是宋守仁在幽州时的旧部。四人里杨骈修为最低,尚未结丹。
相互重新见礼之后,宋守仁看一眼杨骈问陈子睿:“陈兄认识我小师弟?”
陈子睿哈哈一笑道:“长安城里谁敢不认识长安双傻呢?”
杨骈截话道:“双煞,是双煞!”宋守仁以手抚额道:“好,好,你说,你说。”
只听杨骈道:“有一次,我和李缺来一品居吃饭,正好碰上一个吃霸王餐的人,我们当然看不惯了,就揍了他一顿。结果到好,我们陈大掌柜出手制住了我和李缺,抢了我们五锭黄金把我们扔出了门外。”
杨骈话未说完屋内众人已笑作一团。
陈子睿边笑边道:“那吃霸王餐者,不过花了数两白银,而你和李缺打坏的桌椅碗碟就不止这个价。最后李缺抱起的那一坛酒价值五十两黄金呢。”
这时店内伙计鱼惯送上酒菜上桌。
杨骈看着每人桌上的菜倄对宋守仁道:“大师兄,其实我更喜欢在大厅里吃饭,几个人挤在一张桌上更热闹,像我们这样分餐总觉着太生份,而且跪着吃一顿饭下来腿都麻了。”
宋守仁道:“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如今还能保持下来的已经不多了。”
陈子睿道:“难怪你第一次来一品居,我让小二请你上雅间你不来呢。”
“我第一次来你就认出我了?”
“当然,宋兄在幽州可没少提你,而且你是长安二傻啊。”
“是双煞!”又道:“我大师兄都说我什么?”
“宋兄最近这些年几乎每年都回
宗门,然后回到幽州之后总是说起,又是在禁闭室见的你。”
“我也不是天天被关,只是巧了而已”
宋守仁举杯邀酒,杨骈不喜欢饮酒,以茶代酒。
几巡过后,宋守仁问冯莫白:“你当初跟我辞行之时,已经到了元婴颠峰,为何几年没见,你的境界反而退步了?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冯莫白称宋守仁为大人,就说明冯莫白是宋守仁的家臣、私兵,宋守仁对冯莫白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同时要为冯莫白的前途负责。
这是当今世上流行的一种现象,虽说修真门派林立,然而小门派自身生存都是问题,更有海量的散修其实没有缘份拜入门派,所以衍生出这种类似于卖身的主从关系。如宋守仁与冯莫白一般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宋守仁除了不能教冯莫白石门宗的核心功法外,想要传授什么再无限制。
这种主从关系有时是比父子师徒关系更显牢固,比如宋守仁都督幽州,能放心托付重任的不是副都督,而是自己的私兵部曲。
冯莫白面现挣扎,良久一叹沉重道:“属下冲击天人境时,走火入魔了。”
宋守仁脸色不变,挥手布下结界隔绝内外,示意冯莫白继续说下去。杨骈却是大吃一惊,继而目光炯炯地盯着冯莫白看,心想“能被大师兄看重者的确非凡,走火入魔之后尚能保证境界不坠,实在难得。”只听冯莫白道:“属下辞行之后一路往南,一边赶路一边梳理这些年所经历之种种,渐渐有感于心。离边疆越远,繁华越甚。当行至燕国都城时,猛然惊觉,燕京繁华不下长安,然而就是这座雄城却在三百年前被古妖屠成白地,而三百年前属下就在燕京出任百夫长!”冯莫白说到这里面现痛苦之色,挣扎着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添满酒一饮而尽道:“属下当时不由自主地想,下一次古妖入侵之时,我能不能守住燕京城?”冯莫白脸上痛苦之色更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不能!一切都没有意义!即便我晋入天人境,即便在大人的指点下迈入更高境界仍然无法守住燕京!”
冯莫白顿了顿道:“当时属下就站在燕京朱雀大街上,由于走火入魔动静太大,自己苦苦支撑之时,惊动了燕国国师,在国师的帮助下才勉强守住元婴不散,服下大人所赐固元丹这才缓过来。虽是保住了境界却终是伤了元气。拜别了燕国师之后,竟是感到了无生趣。因向往长安和石门宗,这才一路赶来,没想到大人也回了长安,再见大人,属下无地自容!”
冯莫白说完之后拜向宋宁仁久久不起,宋守仁离座扶起冯莫白,转身看向陈子睿和杨骈。
房间里一时落针可闻。
杨骈震撼着走火入魔的凶险。
陈子睿思绪纷乱,想着自己这一路刻苦修炼的艰辛,想着人族这些年来的失落,竟是也有了了无生趣之感。
宋守仁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舌绽春雷道:“叱!醒来!”
陈子睿和冯莫白都是满头大汗的神色恢复清明。
宋守仁眼神发亮的看着杨骈道:“小师弟竟没有受影响?”
杨骈愣愣地道:“有啊,原来这就是走火入魔,我很震撼呢。”
听着杨骈的回答,连冯莫白和陈子睿都有些惊异了,旋即又恍然心道:“石门宗碧游宫首座最宠爱的弟子果然不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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