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互通有无。
濮阳顾氏也是扎稳在世上的豪强门阀之一,顾县令受家族庇护,也给家族上贡,双方默契又平衡。
刺史不看僧面看佛面,维护的不是顾县令母女,而是和濮阳顾氏的关系,所以不可能对顾县令真的下重手。她还想要以此案例,向濮阳顾氏讨人情,双方互利,才能将乌纱双双戴牢。
吏部和御史台的职责是任命和监督官员。可衙门都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只要有人和这些大族有交情,就会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去触及大家族们的根本利益。
她和顾北尘聊了许久,道理都说明白了,可还是有一份不甘,如鲠在喉。
“阿娘,这样的世道,还能改吗?改为书上所说的,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这样的清平盛世?”
顾北尘浅浅叹息:“能。但这是动摇如今天下根基的大事,不是一臣之力能挽狂澜,也不是一君治下能做成的。若自你而始,你或许会和荆使一般惨淡收场,和商君一般腰斩弃市,还可能被史书鞭挞,遗臭万年。如今你还是个受了冤屈就崩溃大哭的小姑娘,我何忍看到你走到那条路上去?”
顾影望着顾北尘,感触地道:“若是我实在想试试……”
顾北尘沉默不语。
顾影懂了。
她心里有些难过。
不是为顾侯之心,也不是为自己之心,而是为这窥其一角的,戏文中的“人道”。
“阿娘,我此时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她努力展开笑容,“我知道,我遭遇这件事,也得按照现在的人伦纲常来处理,是不是?”
顾北尘应了一声:“但是,顾县令胆敢对你出手,她这辈子的微末官运必须就此结束。这事我已上了奏章直接呈给圣上,想必很快就会有家族中和吏部的回复。这样一来,她濮阳顾家想要面子,也得看我们的心情和考虑。”
顾影郑重地跪下,拜了拜顾北尘。
“这本是孩儿轻信无知惹出的麻烦,承蒙阿娘不弃,帮我奔走,孩儿感激不尽。”
顾北尘急忙拉起:“这是做什么!自家人应该的。你不要多想,这几日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出门,等尘埃落定,我带你一同回京。”
“好,但凭阿娘做主。”
话音刚落,只见顾北尘便如雕塑一般,不再动一下了。
顾影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凝滞感袭到周身,戏文中的这个场景,如流沙一般缓缓退却。戏中积攒的情绪,还让她的头脑微微发热,一时无法完全消解。
眼前呈现出无天无日的后台景象,此时她正处在花园中央的湖边小亭之内,仿佛从未离开过。
她眨了眨眼,一行冷泪便从眼眶中滴落下来。
光返回到后台的时候,本来是兴冲冲要和顾影说话的。可是看她神色凄然,默默落泪,急忙走到她身前,将她抱紧。
温和的贴合,既安抚情绪,又探查记忆。光看了一遍顾影的无能为力之事,虽也有不平,但他毕竟经历过更多无奈,调节心态的经验更丰富一些。
他抚着顾影的背,轻轻地说着。
“没事了,没事了。戏文已经消散了,我们已经回到了本真,你不再是大小姐,不再是被家族利益裹挟的无主之人。你看,我也已经回来了,在后台这里,我们的家里,陪着你。我们慢慢地抽离出情绪,不要再怨自己,你做得很好了……”
他天生便是顾影的知己,这样柔和的亲近,正是她此刻所需。
当她主动环上他的腰,依靠在他怀里啜泣出声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顾影,辛苦了。”
久违的共寝,不掺杂任何欲念,仅仅是肌肤相贴,气息相闻。顾影昏昏沉沉想了许久的事情,最后终于平静下来,坠入梦乡。
睡一阵,醒一阵,发呆一阵。光也不说什么,就是躺在旁边,一直陪着,偶尔对她展露一个宠溺的笑颜。
也不知如此多久,顾影才摆脱了戏中阴影,不再惆怅了。在交颈之后的安静时分,埋头在光敞开的衣襟里,声音发闷:“若是别的戏文还罢了……”
“嗯,偏偏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故事,触及到了你作为书生的根本,影响的是你从聂青鲤到顾影以来,所有的理想和抱负。”光和她情绪相接,全都懂的。
“阿光,我有点感谢命运,让我成为一个纸片人。”
“哦?”
“这样,我就可以有机会改变戏文之中的人道。我想以天道来改人道,可不是个小工程。但我拥有多次反复探索的机会,就算在某个戏文里遗臭万年,或者落得腰斩弃市,我还可以重来。”
“你真的决心,在以后的戏文里,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天道而改人道?”
“嗯,我决定了。”
光就笑了。
“这样,你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渣女,而是整出戏文的渣女了。”
顾影也笑了。
翻了个身,拉着光的手,道:“我知道,你是站稳角色立场之人。我要做这种事,无情仙定然会设下各种阻挠,看我如何行事。有的时候,那阻挠,可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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