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皱眉:“为什么?万一父母两边能有一个心软的呢?”
“哪个心软?她爸要能心软, 就不会拿这事儿发难;她妈妈呢,辛辛苦苦带大的儿子,被人一套房收买了,那她这委屈可?受大了——小孩子也是很现实的,不管妈妈平时付出?多少,她弟以后只会想着妈妈没给?买房,爸爸给?买房了。”程舟摊手,“也是人之常情?啦,你看我爸没带过我几天吧?他每个月给?钱那几天我一口一个daddy喊得亲着呢。”
“我的妈呀……”田野视线回到屏幕上。
田野:【你现在方便出?来吗?我在你家小区附近,要不当面聊聊?】
仲岩:【田老师,我不想在你面前哭成这样?。】
田野:【没事儿的,谁没有个伤心的时候啊。我现在过去好?吗?】
仲岩:【你别来,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仲岩:【而且打?字的时候我能更好?地表达我的想法,当面的话,可?能很多话我就说不出?来了。】
田野头痛:“这孩子咋跟我一个毛病呢。”
田野:【你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你天生?就是值得被爱的。】
仲岩:【老师我不希望连你也是说这些敷衍我的话。】
田野:【我没有敷衍你,所以我说还是当面聊比较好?,打?字的话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和语气。】
田野:【我很担心你。包括你说你觉得你还“没有好?”,我想知道你沉浸在不好?的情?绪里多久了,现在的状态是单纯的心情?不好?还是生?病了,这隔着屏幕是很难判断的。】
田野想再次询问“我们能见一面吗”,但是打?到一半突然想起程舟直接把车开到邢者楼下的事儿。
对的,这话没必要一直问,这孩子之所以给?她发消息,就是已经?在求助了。
田野:【我来了。】
她拿起手机就走,险些和推门进?来的邢者撞个满怀。
“抱歉抱歉,急事!”田野说着就绕过他跑了出?去。
剩邢者在这儿惊魂未定?,直到程舟叫他:“过来坐啊。”
*
“……她怎么了?”邢者边落座边问道。
程舟耸耸肩,看向窗外的神色不无?担忧,但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老师吗,遇上各种各样?的紧急情?况很正常——想试试我最新制备的调酒材料吗?”
邢者把盲杖折起来,墨镜也摘下来,一并推到吧台最里面放好?:“你给?我什么我都会喝的。”
这语气让程舟皱了皱眉头。一5耳耳柒巫而八仪
因为田野那边的事,她本来就有点心神不宁,这时看到邢者状态不对的样?子,立刻就心烦起来。
因为他这样?子明?显不是遇上事儿了心情?不好?,更像是又要开始作那个始终没得到解决的妖。
“又有人说你什么了?”程舟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手上也忙活着其他客人的单。
但邢者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悦。
他又退了一步:“没什么……还是不说了。”
“有什么事讲吧,反正脸色也摆了。”程舟叹了口气,“不然下次你想说的时候,还得再摆一次脸色。”
邢者急道:“我不是摆脸色……”
“那有什么事儿你说。”
邢者还是开口道:“我爸妈听说了我们的事儿……来了鹅镇一趟。”
程舟脸上闪过一个冷笑,但没让邢者听出?来:“然后呢?让你跟我分手?然后你想跟我做地下情?侣?”
邢者皱着眉头:“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这就是我学生?时代的男朋友们对待我的办法啊。”程舟耸耸肩,“我一向就是男生?家长眼里的妖魔鬼怪,会带坏他们儿子。”
“我爸没有这么说。”邢者忙着辩解,“他知道我这个样?子,包括我们家的条件,我能找到女朋友……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他的意思是让我把我的情?况都告诉你,如果你觉得不行?的话……就不要耽误你……”
“主要还是不要耽误你。”程舟低头看着他。
这些日子里邢者跟她拿乔摆谱的次数已经?不少,全凭她热恋期还在兴头上,乐意稀里糊涂地给?他绕过去不跟他计较,但是现在感觉新鲜劲儿也快过去了。
现在心里强烈的烦躁似乎在提醒她,她已经?没那么喜欢邢者了。
不知是否是能感知到这种情?绪,邢者呼吸有些急促,说话也开始不太?利索:“不是的,我、我从来也没觉得这是耽误,你能愿意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是这一小段时间,我都……”
“是吗,那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地追问我会不会和你结婚呢?”程舟问。
邢者很快就答了出?来:“因为我知道你不会。”
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了:“因为我知道不可?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所以我拒绝了和你去爬山,即便在山顶那样?了都不敢和你表白……是你接近我的,是你说我们已经?是事实上的情?侣关系的……”
“我也说了我不喜欢在关系尚浅的时候谈论?很深层的东西,你为什么又一定?要跟我扯结婚呢?”
“关系尚浅,什么叫关系尚浅?”邢者的手在抖,他都不在乎边上有没有旁人了,“我们所有的事情?都做了,这样?的‘关系尚浅’吗?”
程舟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一句“我又不止和你一个人做过”咽下。
她到底是来掰扯事儿的,不是来折磨人的:“你很难理解吗?”
“我不能理解。”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也没那么爱我?”
“我觉得心脏这里痛得快要裂开了,这样?也不算爱吗?”
程舟烦躁地拢一把自己的头发:“你甚至都不理解我的想法,你为什么觉得你爱的是我呢?难道你爱的不是你想象中的人吗?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是冰清玉洁、从一而终的?是你们口中老实、本分的女孩?我估计你都不知道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贬义词。”
程舟说:“我从来都没有遮掩着自己的本性和你相处,如果你现在觉得我陌生?,那说明?你从来就不了解我,你也根本没法了解我。”
“舟舟,你别这样?舟舟。”邢者急喘着,试图去拉她的手,“我不提了,我不会再提了,我也不是有多想结婚,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是的,小朋友,你甚至都没想过结婚意味着什么,你就只知道结了婚就不会分开了,你知不知道还有个词儿叫离婚啊?”程舟叉着腰吐出?一口气,“明?知道我不会同意就可?以稀里糊涂地问吗?就可?以一而再而三地消耗我吗?然后趾高气昂地指责我不负责任?”
“我受够了,邢者,我受够了!”程舟叫着,“初高中时就总是被人当成地下情?人,我以为成年后会好?,但是到了大学我交的那些男朋友还是害怕旁人说三道四,现在为了防止田野作为老师名声不好?我永远都不能约她在鹅镇吃饭逛街,就连她喝醉送她回家都要半路先下车,我就这么见不得光吗?”
她“啪”地把两手拍在吧台上:“你是怎么和你的家人介绍我的?是不是拼命地说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是好?女孩?不好?意思这对我来说不是殊荣,只会让我觉得恶心。事实是我本来就是你的家人们最厌恶、最瞧不起的那种女人,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呢?”
她的声音自邢者头顶上传来,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口呼吸的样?子。
他看起来好?弱小,眼泪也流了下来,说实话程舟心里闪过一丝怜悯,但她不会因为怜悯而继续一段感情?。
“我从来不属于鹅镇,也不属于你。”
程舟放缓了语气,慢慢将手从吧台上抬起:“我们分手吧。”
第58章 游魂
另一边的田野星夜赶赴丹枫小区, 在楼下劝说片刻后?,仲岩终于从单元门那里?出来?,带着点小跑地扑进田野怀里大哭。
放在半年前, 田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这种画面中被依靠的那个。
“没事儿哦,真的没事。”田野轻拍着她的后?背,感觉到孩子?有想要止住哭泣的趋势, 便安抚道, “没事儿你哭吧,哭舒服了再聊别的。”
于是仲岩便放弃了对泪水的控制, 任由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
*
人在真的想死的时候, 眼泪好像确实是可以?一直流的。
田野合理?怀疑仲岩最终停下, 是因为哭得眼睛疼。
“你知道吗老师?电视里?说的是真的,伤口就?算愈合了很?多年,也还是会疼的。”小区的长?椅上,仲岩撸起校服袖子?,露出手腕上可怕的疤痕,“我也觉得很?神?奇, 明?明?都好了啊,但是旁人不小心碰到时我还是会痛得惊叫,包括我自己?按压时也会隐隐作痛。”
她说:“老师你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觉得是一直。我没有那种, 尝试过一次之后?就?浴火重生的感觉, 我一直知道我会再试一次。”
田野听得心惊:“为什么, 你不是说很?痛吗?”
仲岩笑了一下:“但是当时是不痛的啊。现在想想那时候其实也没想着死, 就?是觉得心里?太难受了, 觉得疼痛可以?缓解这种难过,也是觉得这样可以?让妈妈更关?心我一点……然后?拿着刀就?划了。”
“我当时真没觉得痛, 老师,我只是被吓到了。我没想到用这么点力?气就?可以?割得这么深,也没想到会流这么多血。我立刻去?向妈妈求助了,她按着我的手腕帮我打120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她看看自己?的手腕,“包括这里?,隐隐地发痛,像有人在亲吻,提醒我我还活着。”
她把袖子?重新放下:“觉得痛是包扎之后?的事儿了,每次换药都痛。妈妈会骂我,说我做傻事,有时候也会说爱我。后?来?我在网上查到,母爱其实也是需要培养的,妈妈在刚生下孩子?时其实不会觉得跟孩子?很?有感情,是养着养着才有了感情。那么我跟妈妈感情的培养期应该就?是那段时间了。”
田野安静地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应道:“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仲岩低头?笑笑:“老师你知道吗,自从上次家访之后?,看你讲课我就?老想笑,感觉像小孩在装大人。你知不知道你讲课特别干巴,笑话都不讲一个,我们都觉得你的课是最好睡的。”
田野语塞片刻:“……是吧,我从上学时就?老被人说没什么意思。”
“不啊,老师你说话很?有意思。你不装的时候,我会觉得我们之间是没有‘壁’的,就?是我讲话你是能听懂的。”仲岩抬头?看她,“但你这样在大人里?面怎么混啊,你不会被欺负吗?”
田野也没想到这一趟能把她聊emo住:“所以?不就?是……得装嘛。我有在装啊,大多数时间还装得挺好。”
她挠挠耳后?:“我也知道我讲得干巴,但是我不能真用这种状态去?讲课吧……我也在尝试寻找一个平衡,对,可能有一天能找到一个,既释放自己?特点又能树立老师威信的那样一种方式……虽然我的特点就?是没什么威信……”
“真好啊。”仲岩看看她,“能有自己?真心想做的事,还为之努力?着。”
田野被这话惊到:“我吗?不不不,实际上我当老师是因为我妈希望我做老师……当然也是因为老师这行比较稳定?,但我从来?没有真心想成为一名老师……”
话题似乎又绕了回来?,仲岩看起来?有些落寞:“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我的事我妈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妈妈对我的爱。”田野确切地说,“但是你知道吗仲岩,做妈妈真的很?难的,提供爱还不算,还要掌握爱的方法,而这方法针对不同的孩子?又有不同的路数。你妈妈可能是对你没那么爱,或者更爱你弟弟,但绝不能说她是‘完全不爱你’。而我得到了足够的爱,但这份爱的路数是‘我爱你爱到为你而活,所以?你也必须为我而活’,我的生命属于生下我的那个人。从这个维度上来?说,我又很?羡慕你的自由。”
田野说:“要不你想想更远的未来?呢?你将来?想去?哪里?定?居,做什么工作,在哪个领域发光发热?这些事我哪怕稍微想一想都是大逆不道的,是要被骂‘想一出是一出’的。但你不会,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毕竟你妈妈没有为你付出全部?,她注定?掌控不了你的人生。”
“我想过啊,我想去?马尔代夫,做个调酒师。”仲岩语出惊人,“我能从现在起就?以?这为目标活着吗?不能啊。我得学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学很?多和我的目标毫不相关?的东西。老师你觉得我们是为什么学习呢?是为了去?大城市、在高楼大厦里?办公、当成功人士吗?还是说为了考公务员、当老师呢?可能这种也有吧,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学习的初心就?是为了让妈妈开心而已。”
“我的妈妈没有为我的成绩开心过,她只会惆怅为什么这样的分数不是我弟弟考出来?的。”仲岩说,“真不公平啊,一个孩子?只能有一个妈妈,一个妈妈却可以?有很?多个孩子?——不过如果有的选的话,她其实也很?希望只有一个孩子?吧……”
“不要为妈妈而活。”田野这么说,但说得非常没有力?量,因为她知道这有多难,“你的人生很?长?,有很?大一部?分时间其实是和妈妈无关?的。”
“是很?长?,度日如年。”仲岩说着,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说起来?很?快,还有三年半,但是我已经这样活了三年又三年。而且我也很?怀疑大学和社会是不是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美好,还是说,那只是一个让我们坚持活下去?的谎言?”
“仲岩……”
“田老师,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但是说实在的我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可能觉得我成绩好,又听话,就?觉得我还不错,但是我其实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一些自私的、阴暗的、恶毒的、令人失望的事。”
“你可以?跟我说。”
“不了,我希望至少?在你心里?我是个好孩子?。”她说着起身,“只是如果有一天我选择了离开,我希望老师不要太伤心,因为我是应该受到惩罚的。”
“仲岩!”田野紧跟着站了起来?。
“我得回去?了老师。”
“你等等。”田野像说梦话一样,“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虽然我本意很?想帮你保守秘密,但是作为老师,涉及到伤害自己?的事情,我是有义务告知家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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