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传到秦芬耳朵里时,她正忙着绣花,听了小丫头绘声绘色说完,赏了把果子,搁下针线伸伸腰。
恰巧桃香在边上,秦芬对着心腹丫头,感慨一句,“太太如今出手,当真是圆滑老辣、炉火纯青。”
“姑娘这话怎么说?”
“你没听方才那小丫头说,是老爷去柯家特地说了,说咱们三姑奶奶娇惯长大的,吃不得行商之苦,叫柯家留了她在京呢,老爷从前只管外头的,哪管得到内宅这些鸡毛蒜皮?”
这事,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杨氏的手笔,且杨氏必定不曾亲自出手,对秦览顺口一提,秦览就自动自发去做这事了。
这时秦芬一说,桃香也明白过来:“是了,这事八成还是太太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香侧着头想一想,面露疑惑:“老爷这几年最爱和太太唱反调的,他肯听太太的?”
秦芬摇了摇头:“这,我也不大明白了。”
她嘴上说不明白,心里却猜着些,只是不好把这府里的夫妇两个的争端说破罢了。
秦览爱唱反调,杨氏便干脆反着来就是,只要杨氏力主秦淑出门,秦览保管觉得这妻子是要害庶女,一定会要女儿留在京里的。
只不过,秦览到底是男人,内宅的弯弯绕绕不一定全明白,他这么一拿主意,秦淑固然是不用受颠沛之苦了,丈夫和子嗣,却也拱手让给别人了。
可是再反过来说,叫秦淑自己主动去外头奔波吃苦,她也是有些不愿意的,没法子,谁叫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呢。
桃香依稀知道些里头的事,这时见秦芬不再说话,便也不追问,只嫌弃地摇头:
“说来说去,还是三姑奶奶太惹人厌,太太才这样对付她。只瞧六姑奶奶,也不是个没心眼的,太太却没记恨过,昨儿还送了平哥儿小时候的衣裳去方家,说是给六姑奶奶讨个吉利呢。”
秦芬莞尔一笑:“好了,别净说别人的事了,明儿四姑娘回府,那些花酱和茶可备好了?”
桃香不由得笑了:“四姑娘出门子,姑娘给她备了十几个瓶瓶罐罐带走,四姑娘便是头牛,也不至于两天全喝完了呀。”
“傻丫头,四姑娘过门了总要交际一番,把这东西各处分一分,哪里还留得下多少?咱们不给四姑娘备好了,还等她上门来要?”
桃香听了这话,心服口服。
姑娘这些年得宠,大多是为着那副宽厚周到的性子,换个人到了这地步,早把心放松了,可是姑娘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
不,与其说谨慎,不如说是真心。
姑娘是真心地把四姑娘当成最好的姐妹和朋友来相处了,所以才处处想在前头。
哪怕跟了秦芬十来年,桃香这时也还是佩服,忍不住赞许地看一眼主子。
秦芬受了桃香一眼,得意地歪头笑一笑,她将面前的绣绷看一眼,摇了摇头:“罢了,针线这玩意儿,我是不成了。”
桃香才欣赏自家主子,这时却又头疼起来:“我的好姑娘,嫁衣你一针不绣也就罢了,枕套、腰带这些小件,你总得意思意思吧?”
秦芬受了唠叨,顿时头大如斗,干脆找个借口开溜:“我去帮着看看明日四姑娘回门的菜,这针线活呀,改日再做吧。”
第176章
春意渐盛, 秦芬的日子,也越过越自在。
秦贞娘嫁了,两个小的进文华殿去伴读,家中只秦芬一个孩子伴着杨氏, 杨氏对秦芬的倚重信任, 自然是比从前更甚。
更妙的是,如今有个秦恒要说亲, 这事占着杨氏的大半心神, 杨氏虽然倚重秦芬, 却不会过分约束她。
这日坐在一处,杨氏又开始絮叨起来:“如今办花宴的人家虽多, 却没一家中意的。”
倒也不是杨氏挑剔,秦芬跟着赴了几场宴, 那几户人家,就连秦芬也不中意。
“不是小门小户的想着攀高枝,就是高门大户的想招女婿。”
杨氏说着, 长长叹了口气, 忽地想到秦芬也是庶女之身嫁了个位高权重的夫婿,连忙又找补:“门户低些,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些女孩子, 没有一个是用心教养的,叫人如何看得上。”
秦芬知道,杨氏说出那样不假思索的话来, 全是因为对自己不设防, 这时哪里会计较,笑一笑就揭过话头:“可不就是太太说的这道理呢。”
腊梅看一看两位主子, 连忙提出一句笑话来:“既然高门和小户的太太都不中意,干脆把那萨仁公主求回家来!”
杨氏连忙摆手,轻轻瞪一眼腊梅:“你这丫头,别乱开玩笑,恒哥儿为这事,烦得头都大了,如今连玫瑰五仁方糕都听不得了。”
这话出来,屋里的丫头们都跟着笑了,秦芬也掩口摇头。
鲁国公的事情尘埃落定,他犯了谋逆大罪,理应处斩,然而念其到底未曾成事,皇帝特地网开一面,恕其死罪,贬为庶人;秦王糊涂犯上,念其军功卓著,只罚圈禁十年。
皇后心慈,替鲁国公求情,皇帝又特地开恩,将鲁国公的嫡子封了个恩义公,将其嫡女封了个永安郡主,保了他们一世荣华富贵。
那位萨仁公主揭发叛逆有功,皇帝特赐她一个本朝身份,如今她是皇后的义女,该称作灵均公主了。
她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贵族圈子里对秦恒大加赞扬,说南朝男子大多文弱,武将又太过粗鲁,只秦恒智勇双全,为真英雄也。
秦恒哪里想到,办个差事还会惹出这一段风流债,如今他听不得萨仁公主的名字,连萨其马、五仁方糕等东西,一概都不吃了。
先前中进士了,秦恒也不曾急着成亲,只一心想报效朝廷,如今有了萨仁公主这事,倒主动来寻杨氏,说如今也勉强算得立业,想来是成家的时机了。
先前杨氏自家不好提这话,倒不为别的,只是怕有人疑心她要以婚事来捆住庶子。
其实杨氏心里明白,秦恒的志向并不在内宅,倒不会多盘算自己的婚事,可架不住丈夫糊涂,她为着瓜田李下,也不好多伸手。
且喜秦恒自家提了起来,杨氏如今又闲,哪有不热心的,不过是短短两月,已相看了四五个人家了。
看得虽多,一个合心的也无。
杨氏如今忍不住叹气,平日交际,她只看人家的家风和德行,怎么却忘了看看有没有适龄的女儿好婚配的。
这么一想,又想到了两个小的身上去,平哥儿不论,安哥儿的亲姐姐却坐在眼前,杨氏少不得提一句:“那周老御史家的小孙女,倒是好的,往后看两个小的造化,谁有福气,便说了那位周小姑娘去。”
话是这么说,嫡庶有别,年龄相近,往后说亲肯定是先紧着平哥儿,安哥儿索性晚几年才好。
秦芬这时也不提起,只微微一笑:“是,太太深谋远虑。”
杨氏说起两个儿子,倒又多说些家常。
纪王虽然年龄小,人却懂事,读书写字、骑马射箭、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得认真,平哥儿急躁,安哥儿性子慢,两个全不如纪王学得好,那两位公侯家的小公子,倒堪堪能赶得上纪王。
从前不觉得,如今便知道,纪王的教养,昭贵妃定是花了大心思的。
如今国丧还未过,宫里没有别的孩子出生,纪王这长子的好处,便越发显了出来。
说到这里,杨氏多添几句,“纪王以后的造化呀,只怕是……如今这么着,就很好,咱们家的孩子,还能和纪王争高低不成?就连那两家,咱们也不方便去得罪的。”
话虽不经意,却点醒了秦芬。
秦家不能和纪王、公侯府争高低,安哥儿渐渐长大,也再不能和平哥儿争高低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这做姐姐的,得早早替安哥儿打算了。
于是这日从上房出来,秦芬便走到了徐姨娘屋里。
如今杨氏出门多,徐姨娘便替她多绣些腰带、帕子出门使,秦芬到时,徐姨娘正飞针走线,秦芬进屋了也没发觉。
梨花到年纪了,已许了人,新挑上来的丫头杏儿还不大伶俐,愣怔怔地看着秦芬走到跟前了,才慢吞吞福一福:“五姑娘好。”
徐姨娘猛一抬头,看见女儿到了跟前,连忙把针插在了缎子上,吩咐杏儿:“去倒茶。”
秦芬看一看杏儿也不似个聪明的样子,干脆把这丫头支出去:“姨娘,我中午在你这里吃吧,我们吃个酥鱼,好不好?”
酥鱼是用草鱼切段油炸后浸入酱汁制成,并不名贵,却也有些麻烦,得另添了钱去厨房做的。
女儿要吃,徐姨娘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立刻吩咐杏儿取大钱往厨房叫菜去了,还吩咐再叫两个好菜,又叮嘱几句勿要做成甜口的云云。
秦芬待杏儿走远了,拉着徐姨娘坐了下来:“姨娘,今儿说起三哥的婚事,太太倒也提了两个小的,我想着安哥儿和平哥儿年纪仿佛,只怕事事都要撞在一起,咱们还是得早替安哥儿谋划才好。”
徐姨娘见女儿如此深谋远虑,自然是高兴,然而脸上却显出一丝忧虑来:“芬儿这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太太已对咱们这么好了,安哥儿便是让一让平哥儿也没什么,咱们实在不必事事争先的。”
秦芬见徐姨娘会错意,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姨娘这才放下心来,细细地问起了秦芬的打算。
秦芬的打算,倒也不算多复杂。
“从前安哥儿送去上房时,姨娘是假托他身子虚弱不好养,前些日子太太又偶尔提过几次安哥儿是个义气性子,我想着,这两条加起来也可算是个理由,不如叫安哥儿以后学武。”
徐姨娘不是无知妇人,稍一思忖,也点头称是:“芬儿所想的确实有理。”
杨家是以诗书传家的,杨时更是四十多岁就入了内阁,等平哥儿长大,那位舅老爷的门生故旧只怕满天下了,平哥儿定是要走科举那条路子的。
既然平哥儿要去考科举走仕途,安哥儿便干脆另辟蹊径去学武,纪王身边除了文臣,也得有个能打仗的将军。
事情说定,母女两个为着谁去说这事,又争抢半日。
最后还是蒲草点透:“姨娘和姑娘,谁说都不合适,不如叫七少爷自个儿去说。”
秦芬倒不曾想到这一节,听了蒲草的话,点了点头,顺口赞一句:“还当只桃香是个伶俐的,咱们蒲草的急智,原来也不少。”
吃了午饭出来,蒲草陪着秦芬回去,一进屋,便瞧见桌上搁着好几个提篮。
桃香正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见秦芬回来,连忙搁下,招呼秦芬去瞧。
东西倒也不稀奇,不过是蚕豆、丝瓜等几样蔬果,难得的是,四月的天儿,就已上了桌。
这时节,新鲜瓜果还少,得是稍了暖炕的棚子,或是有温泉的庄子,寻常人家,是办不起这几样的。
秦珮那温泉庄子虽小,却也着实替她长了面子。
一见这几样东西,秦芬就笑了:“珮丫头还是个小孩性子,有点好东西就忙着献宝,一点也藏不住,她光想着往娘家送,也不知自己家留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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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知道,六姑奶奶如今和娘家亲近,还全亏了自家姑娘指点一句索要平哥儿的小衣裳,这时也不点破,只接口道:“瞧姑娘说的,六姑奶奶又不是个缺心眼,怎么会顾头不顾脚?”
秦芬点点头,顺口又问两声:“来送东西的是谁?可说了珮丫头近况如何?”
“送东西的是咱们家过去的婆子,说六姑奶奶都好,肚子也越发大了,方夫人这些天忙着给方二少爷相看,一时顾不上咱们六姑奶奶,还是方大少奶奶对锦儿提了一句要多走动,说是防着以后生产的时候艰难,六姑奶奶还特地送了一盘子鲜蚕豆去呢。”
“这么看着,方大少奶奶倒还算个厚道人。”
场面话说完,主仆三个却都有一瞬的沉默,那方大少奶奶害了秋蕴的胎,手段可谓是狠厉缜密,又哪里算得上厚道。
若不是秦珮后头有这么个娘家,那方大少奶奶难道还会客气了?
不知怎么,秦芬忽地替自己担心起来。
范家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一些,范家那几位厚脸皮的叔伯,那位野心勃勃的庶兄,还有那位秉性柔弱的婆母。
那些什么叔伯兄弟,秦芬是一概不怕的,家里有一位秦淑,早把她斗嘴斗心眼的本事练了出来,她所忧虑的,是那位范夫人。
如今其他三位姐妹的婆母,一位比一位叫人哭笑不得,秦芬只是听了丫头们嚼舌,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柯家那位太太,从前无声无息的,对着秦家还多有谄媚之意,如今讨了秦淑回去,却是百般为难。
这里的道理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连桃香也能似懂非懂地说出“下马威”三个字,无非就是做婆婆的想要辖制儿媳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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