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见姜启文素来老成的脸上渗出汗来,不由得暗自好笑,看一看周遭凑热闹的人,提高声音问一句:“大伙儿说,咱们四姑爷,我考是不考?”
“考!”
“哪能不考?”
“咱们四姑爷是文人里的魁星,定是不怕考的!”
姜启文轻轻擦一擦额角的汗,凑近秦恒:“我说秦三,你到底想不想你四姐出门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秦恒用力瞪他一眼:“我四姐能叫你轻易求走了?勿要套近乎,接考题!”
姜启文也是跟着家中堂兄弟去迎过亲的,见识过灌酒、举石锁等匪夷所思的玩意儿,这时见秦恒摆出铁面无私的样子,不由得伸长脖子咽口唾沫。
秦恒心中有数,自己拦门考较,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也不能当真伤了和气,稍一沉吟,命姜启文作一首应景的喜诗。
姜启文起先还当要交代半条命在门前,谁知只是作诗,不由得大喜过望,略一沉思,就作了出来。
“深巷人家桃树下,春寒细雨初绽花。喜鹊桥成催凤起,珍重携手慢归家。”
这诗作得并不艰深,寻常人都能听懂,这时姜启文话音才落,周围人就叫起好来。
姜启文见秦恒面露笑容,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他有意替秦家作脸,干脆对下头人使个眼色,命他们把剩的半筐喜钱全撒了出去。
这下子不光是四邻的小孩上前抢了,就连秦家的下人也一拥而上,场面热闹至极。
秦恒笑着摇摇头,一手拉着一个弟弟,侧身退在一边:“四姐夫诚意,天地可鉴,我们再拦着,也太不像话啦!”
姜启文拱一拱手,领着兄弟好友闯进门去,有那生性热闹的,还怪叫几声:“接新娘子去也!”
秦贞娘在上房安坐着,可是一点热闹也没错过,丁香来回跑了几趟,把姜启文洒喜钱和作喜诗的事情,一字一句都说了。
杨氏心下大为满意,笑得眼尾皱纹都深了许多,秦览虽身上没力,也高兴得连连点头:“四姑爷当真是有心了。”
秦芬前头还满怀欣慰地看着秦贞娘,这时听见姜启文已闯进府来,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秦贞娘要离家,不由得眼圈一热,落下泪来。
这许多年,秦贞娘对她总是宽慰和体贴,无论好事歹事,姐妹两个总能互相倾诉,互相解忧,可是从今往后,这府里无论多少热闹,也只秦芬一个人看着了。
杨氏见秦芬落泪,知道这丫头是打心底舍不得女儿走,这时老怀甚慰,起身走到秦芬身边,轻轻拍一拍秦芬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四姐又不是远嫁,就在京里的嘛。”
她安慰着秦芬,自己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哽咽了,接下来的话,似是安慰秦芬,又似安慰自己:“到时候你想四姐了,坐个马车就到了,难道还有什么费劲的?”
秦贞娘见娘亲和妹妹都哭了,心里一酸,眼泪也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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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是个聪明人,见新娘子要哭,连忙“哎哟”一声:“我听着姑爷已到院门口啦,四姑娘该准备盖盖头啦!”
她这么一打岔,倒把母女三个的眼泪给逼了回去,春柳手忙脚乱地从兰儿手里接过盖头,仔仔细细把自家姑娘盖好,才整理妥当,姜启文就跳了进来。
秦芬方才还伤怀的,忽地看见一向老成的姜启文一步蹿三尺远,不由得好笑,站在秦贞娘身边,轻声道:“四姐夫今日可急着呢。”
秦贞娘眼前瞧不见,听见秦芬打趣一句,隔着盖头都红了脸。
姜启文进屋,一眼就瞧见当中站着的新娘子,虽然秦芬就陪在边上,可他却好像看不见,只愣愣地盯着盖头,仿佛要透过盖头看清秦贞娘的模样。
他虽瞧不见秦贞娘的面容,可是他就是知道,这姑娘就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瞧那白杨般挺立的身姿,一看就是个合格的大家主母,瞧那染着丹寇的纤纤玉手,一看就是个体面的大家闺秀。
姜启文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心上人完美无缺。
周夫人经过见过,哪里不知道这时候姜启文正傻乐着,由得姜启文发了会呆,才轻轻咳一声:“新姑爷该拜见岳父岳母了。”
姜启文猛地回过神来,理理衣裳,对着秦览和杨氏长长作揖到底:“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照着礼法,姜启文方才是失仪了,可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里会去挑这个错处。
杨氏且还长长松口气,心里不知道多舒坦,当初那方绥迎娶六丫头,只顾着讨好岳丈,险些忘了去顾六丫头,自家这嫡亲的女婿,可比方绥知道疼人,她哪里会不高兴。
秦恒牵着两个弟弟笑嘻嘻地进了屋,见周夫人张罗着送新娘子出府,便轻轻一推两个弟弟:“去扶四姐。”
如今小哥儿两个入了文华殿,一下子好似大了好几岁,这时竟不用人提点,照着前几日排演的,一边一个虚扶着秦贞娘,慢慢领着秦贞娘出了院子。
到了内院的垂花门前,便该是秦恒送秦贞娘出去,兰儿接过秦贞娘手里的宝瓶,秦恒半蹲下来:“四姐,我送你出门。”
秦贞娘轻轻伏在秦恒背上,口里称谢。
秦恒不曾应,只闷声絮叨:“姐姐去了姜家,可别委屈自己,弟弟一定好生做官,给姐姐撑腰。”
依着秦恒不动如山的性子,能说出这两句已是极为不易,秦贞娘方才忍回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的意思,姐姐都明白。”
秦恒只觉得脖子上一点微凉,知道是姐姐的眼泪落在自己身上,他自小不爱哭的,这时却也不由得眼圈儿发红。
幸而已到了门口,秦恒也来不及哭出来,他轻轻地把秦贞娘放在地上,然后气鼓鼓地一推姜启文:“我四姐交给你了,你给我好生待她!”
能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姜启文的嘴巴一直咧到耳下,这时被秦恒甩一句硬话,还喜滋滋地大声答应:“我的妻子,我自然要好生待她!”
杨氏搭着秦芬的手,笑盈盈地看着女儿上花轿,待姜家迎亲的队伍出发,回头对茶花微微颔首:“走,咱们也该去姜家了。”
秦览生着病,自然骑不得马,杨氏特地给秦览拨出一辆马车,又嘱咐秦恒:“你父亲今儿少不得要喝酒,你干脆也别骑马了,和你父亲一道坐车去,到时候好照应你父亲回来。”
为什么父母不同乘马车,却要自己这庶子来照应父亲?
秦恒是个聪明人,自然不去问这扫兴的问题,冲着杨氏拱一拱手,还替杨氏找好借口:“母亲要看顾两个弟弟,父亲自然是交给我。”
杨氏只觉得这日事事都是如意的,心怀大畅,带着秦芬和两个小儿子上了马车,一路上拣了京里的趣闻说说笑笑,好像如今是再太平不过的日子一样。
外头萨仁公主状告鲁国公谋反的事,闹得天翻地覆,多少人如今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偏生杨氏今日还敢高声说笑。
秦芬看一眼杨氏,知道这位嫡母今日实在高兴,于是也不去败兴,挑些凑趣的话,哄得杨氏愈发开怀。
这些日子家里外头都不太平,难得有件能叫人放开笑的事,为什么不笑?
秦芬这样想着,干脆连两个弟弟一并拉上:“四姐夫最老成了,谁也没见他失态过,今天平哥儿和安哥儿一定要多去敬四姐夫酒,叫他喝个大醉,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
“五姐这法子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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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瞧瞧四姐夫喝醉了是什么样!”
杨氏愈发笑得合不拢嘴,马车停下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笑容。
一出马车,便有人上来请安:“女儿携玉锁,拜见母亲。”
秦芬正托着平哥儿送他下车,听见这一声,顿时停住手,看向来人。
秦淑梳着个高高的发髻,头戴一个老大的金凤簪,满脸恭顺地站在杨氏面前,边上站着个打扮富丽的丫头,正是玉锁。
第172章
亲生女儿成亲, 杨氏的心情要多好有多好,这时见最厌恶的庶女上来请安,竟也不曾被扫了兴,点头应下:“嗯, 三姑奶奶也来啦。”
秦淑生得楚楚动人, 是姐妹几个里头风姿最出众的,可是如今脸上带了些憔悴, 这楚楚动人的模样, 便有了些落魄。
见杨氏还算给面, 秦淑似乎大大松了口气:“是,四妹成亲, 我怎能不来。”
她生怕杨氏体会不到她的亲近之意,又指一指玉锁:“今日特地把这丫头也带来了, 给太太请安。”
无论杨氏有多不喜欢秦淑,也不好伸手打了笑脸人。
这时周遭人多,杨氏把笑容加深一些, 随口问两句柯家如何, 算是将场面应付了过去。
待进门时,秦淑讨好地伸手来扶, 杨氏却佯装瞧不见,只搭了秦芬的手, 回头嘱咐两个小的:“你们好生跟着茶花进来。”
平哥儿摇了摇头,拖着安哥儿后退一步:“我们要去和三哥一起!”
他们如今入了文华殿,总是以大孩子自居, 再不愿在内宅和小孩子们挤着了。
杨氏眼瞧着秦淑弄巧, 知道今日的饭吃不稳当,带着两个儿子反而多事, 这时干脆点头应了两个儿子所求:
“好,你们去和三哥一起吧,只是要听话,若是三哥回去说你们一个不好,以后再不准去男宾席上,老老实实等七岁了再出去。”
平哥儿才听了前一半,就已高兴得蹦了起来,安哥儿被他拽着往边上走,还不忘回头对杨氏告别:“娘,我们去啦!”
杨氏笑呵呵地应了,一手搭着秦芬,一手扶着碧玺,看也不看秦淑,转身就进了姜家的大门。
秦淑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拔足追了上来:“太太,今儿六妹也来了呢,我瞧她肚子都显怀啦。”
姜家如今虽落魄了,下人却还精干,眼见着亲家太太和庶女在门口打得一场官司,引路的婆子就好似没听见,连眼皮也没多眨一下。
到了厅中,杨氏这尊贵的亲家太太自然引人注目,一大帮女眷簇拥着杨氏喧闹,一下子就把秦淑挤到了外头。
杨氏是新娘子的母亲,今日算是女眷席上的主角,就连姜阁老的夫人也不会在这日与她争光;秦芬是秦家唯一未嫁的女儿,又有那么个未婚夫,身份也尊贵得很,这两人自然是该坐主桌的。
秦淑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之妻,能来姜家喝喜酒且还是借了娘家的光,又哪里能坐主桌。
秦淑虽然在柯源面前矫情做作,到了外头却认得清形势,这时也不往人堆里扎,默默无声领着玉锁退了下去。
柯家门楣低微,坐席离主桌差着几丈远,柯太太正百无聊赖地坐着,瞧见秦淑回来,顿时眼前一亮:“话说了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柯太太平日在家,金的玉的都是成套地往头上插戴,身上织金错银的料子也不少见,今日往姜家赴宴,她却不敢在外头招摇,依着身份,作了一身毫不出奇的打扮。
她穿了身不起眼的蓝袄子,头上梳着寻常发髻,戴了支金头银脚的菊花头簪子,再加一支攒米珠的烧蓝蔷薇簪,耳朵上两颗莲子米大的珍珠略稀罕些,除此之外,别无所饰。
秦淑平日瞧着婆婆不可一世的,这时见她打扮素简了,只觉得好似也没那么趾高气昂了,加上她自己未曾办好柯家交代的事情,这时对着婆婆,竟多些好声气:
“太太,我已经和我母亲搭上话了,不过事情还没说呢,那厅里人多,俗话说事以密成,我想着人多口杂,别把事情漏了出去,到时候办不成了反倒不美。”
柯太太平日百般挑剔这儿媳妇的,这时听她吊两句书袋,竟觉得有理:“是,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婆媳两个平日处得并不好,说完正事,两人便大眼瞪小眼地无话可说。
秦淑面上做个恭顺的样子,心里却暗暗谋划着柯家交代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她在柯家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虽柯源还疼爱她,可是男人的疼爱在后院又不能当万金油使,柯源一疼她,玉锁无甚好说的,柯太太这婆婆却看不惯,总要找些麻烦。
前些日子,柯家在幽州发现了一座铜矿,虽然矿是朝廷的,可是这生意由谁来做,却是大有可为。
柯源原是想一气儿考中进士了做官,可是眼瞧着大舅哥和连襟已经那般出众,他一个平民再拍马也赶不上的,干脆不想再考了。
如今身上有个举人的功名,正好可捐官,想想岳丈手里有宫内供奉局的线,秦家又通着华阳宫这条青云路,不如重拾起老营生,捐个小小的舍人作个皇商,岂不便宜。
秦淑知道这事若能办成,自己在柯家便可遮去一半的天,虽然为难,却也还是应了。
正坐着苦思,忽地看见绫儿扶着秦珮往外头去,秦淑连忙跳了起来:“太太,我去与我六妹交际交际。”
自打来了京里,这还是柯家头一次挤进京城的社交圈子,柯太太一把年纪了坐在席上无人问津,秦淑倒还有几个搭得上话的官家小姐能应酬两句。
柯太太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坐冷板凳,且还是借了秦家的光,这时听见秦淑要走,她一句话不曾多说,对秦淑摆摆手:“你自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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