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转变来的实在太快,方珩一时间都有些怔愣了。她开始更仔细的打量她,简单的深色外套牛仔裤和马丁靴,纤细的长腿笔挺着,虽然站的不算笔直,但没?有一点驼背。她单肩背着包,一些碎发压在包带里,身上莫名带上些许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换下学生打扮,往车斗旁边安静的一立,任谁都不会觉得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方珩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她听见她和司机用?有点怪的调子说?:
“谢谢,辛苦您了。”
司机看了她几眼。
方珩的腿好?了一些,终于可以走了。这次她没?让余烬扶她,自己撑着铁杆跳下了车。然后几步向着两人走了上来。她拿过小孩儿的钱包,又掏出二?十,拿给司机:
“麻烦师傅了,您辛苦,一会儿来条烟。”
司机这会儿的笑容才真了些,他把钱揣在兜里,和两人搭着话,对于余烬怪里怪气的口音有点儿奇怪,问她是不是认识这边人。
余烬报了个名字给司机,对方立刻瞪大了眼:
“光柱?你还认识得哈老余家?人?”他又打量了余烬好?一会儿,嘴里兀自嘀嘀咕咕:“哈老余家?哪儿的光景,还有得哈大城市里来的人找……”
其实余烬丛山拗口那里,就已经感到了一阵模模糊糊熟悉。随着车子一点点驶近村子,记忆也?随之串联成线,铺展成一大片图景来。
破瓦房、草甸子、地瓜秧、岩蹦子……
只是,当时她的注意力都在方珩身上,没?有仔细打量周遭,现在一看才后知后觉很多地方都似曾相识,但又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起码印象里,她家?那漏风的土墙草顶的破屋子,已经不见了。
“可不在哈一片地哩,老余家?哈可是有钱……有钱的很……”司机看余烬眺望的方向,摇摇头,不乏酸意的撇撇嘴说?了句:“横财!”
“……”
余烬没?说?话,但方珩感到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她轻轻拍了下小孩儿的背,对方却?扭过头来,在看到她的时候,余烬轻轻扬起了唇角,表情舒展开,绽开了一个有些炫目的笑:
“方珩阿姨这是走不动了么,要不要,我背你呀。”
“……”
还停在小孩儿后背的手?突然变掌为爪,一下咬在了小孩儿的腰线上。余烬也?不躲,就去抓她的手?腕,扳她手?指,牢牢按住不让她接近。
司机在前面带着路,无意间一回头,发现原来隔着一人远的两个姑娘,不知道什么是时候,竟然就十指相扣的牵起了手?来。
*
余烬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
时隔多年,当记忆里的面容变得老态尽显、皱纹深邃、两鬓斑白,心底的那份浅淡的,却?绵长不绝的恨意突然在一瞬间释然。
时间从?不对任何一个人手?下留情。
小说?里那些为报仇卧薪尝胆、忍气吞声,只为一朝扬眉吐气,旧恨新仇泯的能人异士,终于独步武林,却?发现仇人一个个都已经化作一抔黃土。
血脉之亲一点点磨去,滔天恨意也?渐渐过去。余烬看着三?叔那张脸,看着那纵横沟壑,心底只剩下潮水尽退之后的粗粒砂石,她生不出任何多余的情感。
漠然。
只剩下漠然。
如见到人海里,任何一个陌生人。
但余光柱看的人却?是方珩,挪不开眼的那种?探看,表情古怪,目光发直。
方珩感到一阵轻微的冒犯,她抿了下唇,忍住没?有对这种?直白的目光说?些什么。
这种?眼神她已经太久没?见过了。
上学的时候,方珩曾经去偏远地区支教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有一件事让她印象深刻:在那个村子里,女人们不能上桌吃饭,她曾亲眼见过忙活出一桌食物的妇女,捧着碗,蹲坐在灶火边啃冷硬的馒头。男人们习以为常,就连女人们自己都全无所?谓。在哪里的一年,她就经常遇到这种?眼神。
那是如品评物件一般的探看,这不是在看人,是看□□,看腰臀,看子宫,然后赞叹一句“这女人好?生养”。
“叔。”
余烬这淡淡一声像是平地炸起的惊雷,男人猛地扭过头来,看着那个漂亮娘们旁边这个怪里怪气的这个穿大头鞋还反扣着帽子的女人。
他嘴巴微微张着,双眼瞪大,目光如锥子一般的,凿过了余烬眉眼,顺着鼻梁,挂过她薄唇,划过下颌线,在她脸上的每一处停留。
只是几息之间,他露出了像是见到的鬼一般的神色。
“丽、丽丽……”男人大力咽了一口唾沫,又看着小孩儿:“你……真、真是你啊……”
方珩也?被余烬这一声“叔”叫的心头一寒。她心里非常不希望这个粗鲁无礼的男人,与小孩儿有什么瓜噶。但是,造化往往弄人,越是不愿意面对的,越是会在眼皮子底下出现。然而,男人却?叫小孩儿“莉莉”……
这是小孩儿的乳名么?
“是。”余烬声音很淡,男人的反应她尽收眼底,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她点下头:“叔,是我。”
“你怎么没?si……”男人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话才说?了一半,这才反应过来不对,赶紧改口,把那“死”字生生吞了回去:“……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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