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余烬的二叔每次拿棒子碾她的时候, 云姨见了总是偷偷把跑出来的小余烬藏到家里去?,等到那个男人?找不到人?拿别?的东西泄了火, 她才会放她回家去?。
如果说对那个地?方有什么留恋的话,那云姨一定是头一个。
“我妈死了。”
文文却淡淡的说,目光拉向远处混合着的黑暗与灯火,交缠的点线在她眼?底顿挫成了烟火,然后一切都熄灭了。
余烬怔住,她几乎在一瞬间眼?圈发红,一种空寂的窒息感扼住咽喉,止住她可能的所有声音。她只觉得脑子嗡鸣一片。她像是见到一颗参天巨树,缓缓的倾斜下来,遒劲的根须拔出土壤,树冠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怎么......”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
云姨是那样的年轻康健,干起农活甚至不亚于一个男人?来。
可这一次文文沉默了许久。
就在余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她说。
“我也觉得不会,我妈她那么好的人?。”文文很淡的笑了笑,像是一个局外人?讲述事不关己的故事。可余烬却知道,眼?前的人?和那个死掉的女人?曾经是有多么的情深,她曾经无数次幻想如果她妈还在的话,会不会像云姨那样,微笑着看文文沉沉入睡。
在每个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都能对上一张温柔的、带着浅笑的脸孔,那是余烬所能想象的,最能诠释爱意的时刻。
那是无论在何时,都有一双眼?睛,长久的凝视着你,黑白?交映的瞳仁中,全是你,只有你。
但她没有这样一个人?。
“她被警察拖走了。我妈那时候哭着跪下求他们,但是没用,她被人?驾肩膀压上了车,之后法院判她死刑,然后……她就被枪毙了。”
文文握住瓶颈,也不倒出来,就那样一仰脖,狠狠的灌了很大?一口?。
“我就是在那时候决定要出来。”她笑,却像是在哭:“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
余烬声音微哑,她握着拳,呼吸急促。
“她杀人?了。”
文文看了她一眼?,声音很平静,像是干涸的井水。可余烬却分明看到了井底的血色的土壤,沉浸着腐烂的枯骨,翻腾着腥臭的泡沫。
“……”
余烬觉得自己不该问的。
她应该放过她的。
可文文似乎不愿放过自己。
“你知道她杀了谁么?”
“……谁?”
“呵,我父亲。”文文又笑,笑声如裂帛:“她杀了我的亲生父亲。”
余烬沉默。
印象里,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就是永远散不去?的浓重酒精味儿。和云姨身上,和她一般无二的青红。那是这世界的败絮外翻出来的一角。
“那时候那个人?喝了很多酒,在家里发疯,碟子碗都被打碎一地?……他又来掐我,一边掐一边说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儿,害他在牌桌上被人?嘲笑,他力气那么大?,我拼命挣扎却没有一点用,我觉得头晕,眼?前像是被蒙了黑布,他是真的要掐死我的。”
“……”
余烬的唇被她咬的泛白?。
“然后我妈就跑过来,狠命的拉他的腿,抱住他的手,却被他掼到了一边。那时候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双手双腿都发软,蹬踢的力气都没有,我妈拿起炒勺,冲着他的后脑砸了下去?。”
余烬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掌,她感到对方的手心一片湿冷。
文文轻轻笑了声:“我妈她只想要打晕他,她只想要救下我的,那人?打她她从?没还过手,可就这一次,就一次,那个人?死了,他死了……”
“……”
文文看着余烬的表情,突然摸了摸她的脸。
“丽丽,你变了,你现在不爱说话了……”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余烬咬牙:“是他该死。”
“是啊,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可是法官却说,她一个女人?身子弱力量小,直接钝器一击毙命,一定是有预谋的。”她冷笑:“呵,如果是那人?打死了我妈,可能是情绪失控的过失杀人?,会被轻判,但我妈……我妈就是积怨已久的预谋杀人?!”
“……”
余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只能陪在儿时的好友身边,企图分担哪怕是一丝的沉重。
“……后来我就把自己卖了。”文文说:“像你一样,坐着铁皮车,读书有什么用,我想出来,像你一样。”
“你也见到白?苏了?”
“白?苏?”文文的脸上有些茫然:“那是谁?”
“不是她把你从?山里带出来的?”
“不是,是金牙。”
余烬拧紧了眉毛,她不记得以前在那里的时候,听过什么金牙银牙。
“我以为我能见到你……”文文声音有些低:“丽丽,我一直都很想你,我那时候看到带你走的车了,黑色的铁壳子车,很大?的轮胎,有好多好多辆……我追了好久,但车子越来越快了,我追不上你……”
余烬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文文却轻轻摇了摇头。
“真好啊……”她轻轻的叹了一声,“丽丽,你还是这么好端端的,长高?了……也变白?了。但人?不爱说话了……你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你还有娟娟,在垛子上面,一呆就是一整个上午,你总有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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