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秋到初冬,他们一直都在路上。
索性一切都未有偏差,所以在年底之前可以赶到长安,也就来得及在新年之际朝贺大唐皇帝。
这些天来,车队一直都行进在人烟罕至的荒原之上,大雪漫天,寒风呼啸,大家也都换上了厚实保暖的棉衣!
从车窗外望去,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苍白,和着藏青色的天空,给人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感觉。
伊娜尔穿着毛茸茸的雪色貂裘,更衬得其人如玉,玉能生香!
一边的雁翎子穿着一袭火狐皮袄子,袖口扎着翠色的丝带,两只白生生的手露出袖管,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冷,偶尔还探出去接几片飞雪!
她也是汉人女子,父母是大漠上的游侠,后来在保护一支商队时死于流寇之手,由于她年纪幼小,所以商队无法带着她前行,只得赠重金将她托付给了一户牧民。
后来洛迦的大王子墨台路过,得知她的身世后便将她带了回去照顾伊娜尔。
虽然是汉人,但是雁翎子与伊娜尔不同,她自幼就是生长在大漠草原之中的。
“我听说咱们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到长安了,现在已经到了兰州境内。”雁翎子侧过头对一边低着头把玩手中短笛的伊娜尔道。
好多年来,她们的交流方式都是她说伊娜尔听。伊娜尔很少开口,但是她的想法都会流露在眼神或者表情里,别人或许会不明白,但是雁翎子却可以一眼就看懂。
所以,这些年来她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即便后来伊娜尔成了洛迦的圣女,雁翎子既不是侍神,也不是仆人,但却依然进了火神殿侍候她!
身畔的人忽然一震,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她。
雁翎子吃了一惊,她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和安静,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很少有反应。但是这一次,那双眼睛里却明显的闪过了一丝震撼,似乎还有一刹那的恐惧,然后,就是变成了久远而沉寂的悲伤。
“姑娘,怎么了?”私下里的时候,雁翎子都是称呼她为姑娘的。
看到她握着短笛的手微微颤抖,雁翎子有些关切道:“是不是冷啊?”说着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果真是冰冷刺骨。她叹了口气,用自己温暖坚定的手包裹着那双冰凉纤细的手,缓缓道:“有些事,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毕竟过去这么久了,如今你也已经长大了,所以即便是回来了,也不需要再害怕什么。因为如今的雪圣女,是很厉害很强大的人,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打倒她!”
感觉到怀中紧绷的身体微微有了些许松动,然后那双眼中的悲伤也渐渐隐去了。
那双眸子微合,许久之后缓缓睁开,对着红衣少女投去感激的一瞥。
雁翎子笑着抱紧了她,依然握着她冰凉的手,笑嘻嘻道:“雁翎子这辈子都是姑娘最忠诚的仆人和朋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好了,乖乖睡一觉吧!等到停车的时候,我叫醒你。”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抚她的背。
白衣的少女点了点头,心头的忐忑和悸痛渐渐平息,有些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要避寒,所以车厢里非常严实,不仅外面罩着一层铁皮,车壁还钉着一层保暖的毛皮,虽然是暖和了些,但是渐渐也会有些气闷,呆的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些昏沉迷糊。
不多时,就在那轻柔的拍抚下沉入了梦乡。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她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片轻柔的雪花,在风中翩翩飞舞。
天地苍茫,无边无际,到处都是一色的苍白!
轻飘飘的她随着天地间的雪花一同旋飞起舞,蹁翩跹跹!
白茫茫的大地都被覆盖了一层雪白的棉袄,厚厚的,软软的。
她在北风中打着旋儿,悠悠飘坠,最后终于落向了大地!
但是甫一飘落,她竟感觉到一股子蚀心侵骨的疼痛,那是温暖的感觉,那温暖让她一瞬间化成了一滴水……
她落到了一只黑色的眼睛里,然后化成了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却在坠落的途中凝成了一粒冰!
那是一双童稚的眼睛,清透澄澈,漆黑的瞳孔中映着苍白的天空和飞舞的雪花!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她的身下是厚厚的冰雪,她的身上也覆盖了一层软软的雪花,如同意见崭新的棉衣般将她幼小的身躯小心翼翼的包裹了起来,只有那苍白的小脸露在外面,双颊是胭脂般的绯红,如同晴日里西天绚烂的火烧云……
飘坠的雪花落在那张脸孔上之后就会融化成一滴水,然后坠落,却在漆黑的鬓发下凝结成冰,一点一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丝丝缕缕的黑发都已经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触须一般,在透明的冰块中泛出清寒的光泽!
你还活着吗?
她听到自己带着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我一直都没死!
一个稚嫩却冰冷的声音回答道。
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的声音被寒风撕扯的破碎不堪。
我没有家人,这个世间就剩我一个人了。
哦,那真是可怜!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当然是等人了!
你在等谁?
这个世间最后一个信任和依赖的人!
你等了多久?
我已经忘了!
你觉得他还会来吗?
也许不会!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该问我,难道你会忘记自己的本名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真可怜,难道你已经认不出来了吗?我就是十年前的雪衣!
雪衣?是你的名字吗?
也是你的名字!
……
感觉到怀中的身躯猛地一震,眼睑颤了颤,蓦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红衣少女连忙用帕子擦拭着她额前的冷汗!
“雪衣!”水色的花唇微启,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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