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漠突然转过了头,问道:“二位要留下来喝杯茶么?”
秦夜泊看了看周围,这后院,简直就是地狱修罗场,然后道:“我觉得你还挺有兴致的,不过……”
“不过,可以让我看看南宫先生么?”
几个人立刻警觉起来,不约而同看向了南宫漠。
南宫漠点了点头,道:“秦教主请便吧。”
秦夜泊一手压在他的额头上,短刀割破了他的手指,然后蹭上了他衣袖上沾着的血迹。
这是沐清歌抹在他的袖子上的,告诉他或许会用得到。
到底还是帝王蛊具有绝对的压制性,南宫漠从手指开始,一条条纹路顺着他的手指,然后渐渐布满整个手掌,最后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
最后停在他的肩膀的位置。
秦夜泊伸手轻轻压了一下,问道:“信我的话,我可就动手了。”
南宫漠凑了过来,看着南宫瑞这般,心中着实一惊,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
“你,有把握么?”南宫漠终归还是有些担忧的。
秦夜泊摇摇头,道:“有把握的都是鬼门的人,那你,可以去问鬼门的人。不过……”秦夜泊顿了顿,道:“我估计,南宫瑞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今日夜里,在草垛躲藏的时候,沐清歌就曾提醒过了秦夜泊,中了这个蛊的人,未必只有护院,如果用蛊如此轻易,那么直接下在南宫瑞身上,岂不是万事大吉?
可事实是,并没有。
南宫瑞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人,而这种蛊,真正施于人的时候,条件又极其严苛,很难直接控制了南宫瑞。
但是,南宫家的秘密,只有南宫瑞知道其下落,所以,就算控制了南宫瑞,也极有可能是今晚才动手的。
沐清歌在秦夜泊的袖子上抹上了自己的两滴血,道:“接下来的话,你要记好了,一定,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才能将那蛊,彻底剥离。”
秦夜泊听着沐清歌所说的方式,默默牢记。
而现在,他的手按在了南宫瑞的肩膀上,手中抛着短刀。
“你动手吧。”南宫漠似乎是被抽空了力气,因为南宫瑞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秦夜泊貌不犹豫,一刀捅了下去!
片刻后,秦夜泊扯出一条黑色的蛊虫,缠在他的手指上。
等等,沐清歌只是告诉他怎么取出,没有告诉他如何处理。
秦夜泊看着他手指上细长的蛊虫,有些不知所措,干脆扔进了一旁的石灯中。
一股极轻的黑烟冒起,随后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尘尘,走了。”
有些意外,姬冰尘少有的对“尘尘”这个称呼,没有任何表示。
其余的人立刻过来给南宫瑞包扎了伤口,刚才南宫家的人,死在南宫瑞手上的人并不少,只是不知道南宫瑞醒来之后,是不是还会记得那些事情。
“秦教主。”南宫漠有些歉意笑了笑,道:“今日之事,还是多谢。”
说罢,扭头看了一眼凌萱。
南宫家的秘密,到底还是没有守住,秦夜泊此行的目的,也只能就此罢手。
至少他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杀了苏瑾。
南宫漠的母亲,终究还是遭了毒手了,并不是歹人的毒手,而是……
本来凌家老祖宗凌姝在断后,拦住了几个杀手,而后南宫漠的母亲和凌萱等人骑马而逃,可奈何杀手紧随而至,几个人便分开了行踪。
而南宫漠的母亲轻轻回了回头,看到追赶的人,竟然是南宫瑞。
南宫家的夫人,名叫庄怜月。
庄怜月见是南宫瑞,心中自然是一喜,随后又是十分担忧,如果南宫瑞来救了她,那么其他人怎么办?
“老爷,快,快去救其他人啊老爷。”庄怜月声音十分急促,方才逃命一般,她的确是有些慌乱了。
南宫瑞却是纹丝不动,目光直视看向了她。
不,不对,南宫瑞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方向,庄怜月向身后望过去。
张庚衍看着南宫瑞,轻轻笑了笑,道:“这是你的夫人么?看上去可真是温婉大气,只是,不适合奔波逃命。”
南宫瑞依旧没有说话,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走到了张庚衍的面前,将手中提着的包袱,恭恭敬敬递给了张庚衍。
庄怜月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出于一种直觉,他敢肯定,这是对于整个南宫家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老爷,不可啊!”庄怜月立刻驱马上前,伸出手轻轻拽着南宫瑞的衣袖。
庄怜月本就是大家的小姐,这么多年嫁入了南宫家,也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双手,可是舞文弄墨的手,就连女子最基本的女红,她几乎都是不用做的。
南宫瑞的动作依旧是没有停顿,仿佛是没有听到庄怜月的话,一把甩开了庄怜月的手。
张庚衍伸手接过去,打开看了看,道:“千真万确?”
他想要的,自然是南宫家的秘密了,就算是他把南宫的府邸翻过来都未必找得到,反而不如等着南宫瑞亲自过来将这些东西送给他,岂不是更加容易得手?
南宫瑞木然点了点头,仿佛是没有自己的思想。
庄怜月看得心惊胆战,方才,张庚衍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适合奔波?
南宫瑞似乎是见张庚衍十分满意,也不由问出了一句,而这句话,让庄怜月如坠深渊。
他问张庚衍的是:“这个女人怎么处理?”
“老爷!”庄怜月几乎立刻是想骑着马离开这里,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都已经围上来了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张庚衍面无表情看着庄怜月,道:“如果我对你有兴趣,或许就不会杀了你们了,可惜了,我已经发现了让我十分感兴趣的人了。”
你们?
庄怜月这个时候已经是插翅难逃,而南宫瑞,已经下了马,直直向庄怜月走了过去。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面前的庄怜月,对于这个状态的南宫瑞来说,仿佛不是他的夫人,都是刀板上的一块肉。
一把将她拽下马来,庄怜月立刻是跌坐在了土地上,眼泪止不住往下,声音都是带了一丝的哀求。“老爷,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么了?老爷,他可是灭了凌家的罪魁祸首啊老爷。”庄怜月声泪俱下,指着张庚衍的手都是止不住地颤抖。
南宫瑞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静静放在唇前:“嘘。”
庄怜月的瞳孔中,都是南宫瑞的影子,以及——在月光下映得反光的那把刀。
南宫漠几乎是快马追赶而来,刚才他和司马辰已经是分头行动了。
张庚衍轻飘飘看了一眼南宫漠,道:“拦住他。”
在庄怜月的凄厉的惨叫声中,南宫漠几乎是失去了理智。
张庚衍毫不迟疑,翻身而起,直接用膝盖顶在了他的膝盖上,随后用手肘扼住了他的喉咙。
银刀无声落地,南宫漠想要说什么,却是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庄怜月深伸出淋淋的手握紧了南宫瑞的刀,“南宫漠,我儿,你,你快走!走啊!”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几句话,让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南宫瑞充耳不闻,一刀一刀砍了下去。
没用多久,庄怜月彻底躺在了血泊中,没有了声息。
南宫瑞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蹭了蹭庄怜月白净如明月一般的脸,如今却是沾满了血污。
张庚衍这个时候放开了南宫漠,道:“你知道么,你和秦夜泊的差距,在哪里?”
南宫漠无声抬起头,很难形容他现在的表情,绝望,仇怨,以及不甘心。
“什么意——”这句话还没说完,南宫瑞的身子直直地栽了下去,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他的手,压在了庄怜月的手上。
“没有什么意思,方才你反抗,我未必能够压得住你,秦夜泊的有趣之处在于,任何时候他都会对我亮出獠牙。”张庚衍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着南宫漠,然后上了自己的马。
“方才你只要动动手,我可就一命呜呼了,可是你没有动手。”张庚衍有些轻松,继续道:“你已经怀疑了他两次,你猜一猜,到底谁才能救得了南宫瑞?”
这两句话是毫无联系的,而南宫漠却理所当然地想到了一起,秦夜泊,他,或许是能够救他爹的……
所以,南宫漠就算是心中还有顾虑,却还是让秦夜泊动手了。
恍惚间,看到秦夜泊要离开的背影,突然道:“秦教主,留步。”
南宫漠快步走了过来,道:“秦教主,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秦夜泊轻轻“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姬冰尘,轻轻点了下头。姬冰尘不屑地“嘁”了一声,看来南宫今日才算是开了窍,这也是秦夜泊始终都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南宫漠如此怀疑秦夜泊?
两个人就在南宫的府院中,早周围早剩下的早就都是死人了。
“秦教主,我想,我们可以合作。”南宫漠郑重其事说出了这句话,眼睛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光。
“不必了。”秦夜泊站直了身子,偶有晨风吹过,轻轻吹动了他的衣袖,倒是有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
南宫漠却是问道:“若是你的母亲,这般惨死,你想不想复仇?”方才,南宫漠将他看到,庄怜月是如何惨死在刀下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庄怜月凄惨的哭喊声声带血,敲击在南宫漠的心头。
“你,还是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情。”秦夜泊看着南宫漠,目光都没有离开南宫漠。
“什么?”
“我的母亲,是临枫山庄的庄主,赵懿的亲姐姐,张庚衍算计了秦家十八年,母亲,也是死在他们的手中的。”秦夜泊目光很平静,这些事情,他见到赵绾珺的墓碑时,差点失控,秦潇晗的哭过了。
他不能,绝对不能,只有母亲血仇得报的时候,方可落泪。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一刀捅死张庚衍。”秦夜泊毫不留情,看着南宫漠。
南宫漠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问道:“秦教主,张庚衍,到底是什么人,他说,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什么?秦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些事情,我也想知道真相。”
“好。”南宫漠郑重点了点头,有些事情,他也想弄明白了。
“张庚衍,算计了秦家十八年,私通大凉的罪名,将慕容氏灭门的罪名,再加上算计了无数的商贾之家的罪名,都是他,亲手一件件扣在秦家的名上的。”秦夜泊的语气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怀疑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相。
关于秦家一切的事情,秦夜泊都是说了一个大概,再详细的东西,南宫漠就算是知道了,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南宫漠第一反应,还是有些怀疑的,但是……他为什么会怀疑秦夜泊,不正是因为张庚衍么?如今张庚衍的真面目,已经彻底暴露了。是因为先入为主么?
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南宫漠手心中还是捏了一把汗,先入为主的这个桎梏,实在是,太可怕了。
或许大多数人都是对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都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的,因为日后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而事实却是,秦夜泊和他的纠葛实在是太多了。
秦夜泊说的话,南宫漠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却是突然发现,他对这个所为的江湖,竟然是一无所知的。
什么雁门,什么皇家事,什么清君门和漫园的来历,什么大凉,什么紫袍杀手。
他统统都没有接触过。
而秦夜泊卷在这些事情中,有多久了?
南宫漠竟然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固执己见。
至于张庚衍是长生蛊的事情,秦夜泊,最终都没有说出口,这个秘密,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想必,这个南宫漠,已经是恨透了这个所为的蛊术了吧?
“那是,流传于大凉的蛊术。”秦夜泊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仔细想了想沐清歌告诉他的,关于蛊术的一些事情,继续道:“这蛊,时间越久,人也就彻底没有救了——那些护院,早就没有救了。”
南宫漠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闪过无数的年头。
“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秦夜泊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什么?”南宫漠在头脑中迅速做了几个猜测。
比如,南宫家的秘密是什么,比如,南宫家结识了那么多人,就没有精通蛊术的么?比如,南宫家,没有察觉到张庚衍的一些端倪么?
“你为什么如此信任张庚衍?”秦夜泊并非天生冷血,可他所认识的朋友,真的很难全心全意去相信,也想不通,为什么南宫漠会在那一瞬间,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正如张庚衍所说,他是压不住南宫漠的。
就算是时绍星,突然告诉他,他就是大凉的细作,秦夜泊也是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的。
欺骗这种东西,太恶心了,他是重情没有错,可是重情,绝对不是让别人肆意博取他信任的筹码。
无论是祁景安,还是沈亦,亦或是姬冰尘,都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话又说回来,秦夜泊,受到姬冰尘的影响很大很大,或许是祁景安表现太过于温润儒雅,而他锋芒毕露的时候,与平时的他相差太大,才没有影响秦夜泊那么多。
所以,秦夜泊是极其容易受到姬冰尘这类,游走在生死间,刀头舔血而又全身而退的人的影响的。
“信任他……”南宫漠苦笑了一声,道:“因为父亲对他十分信任,因此,我也从未怀疑过他……”
南宫瑞信任他?这就说得通了,秦夜泊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南宫瑞能够被下了蛊术。毕竟今夜袭击南宫家的是桓熙郡王,苏瑾,而不是他张庚衍。
今夜,张庚衍一定见过南宫瑞了,不过这些事情还是要等南宫瑞行了之后才能够得以证实的。
秦夜泊轻轻点了点头,这些答案,突然之间都不重要了,而秦夜泊,也仅仅是想问一个缘由罢了。
就好像是知道了结局,却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会是这样一般。
“所以,秦教主,合作的事情,你?”南宫漠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他怎么甘心?他的母亲在他的面前,被他的父亲一刀一刀砍死,而他明明有能力反抗的,却是僵在了原地,没有动手。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忘记反抗,是不是,他的母亲,就不是这等结局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秦夜泊摇头,道:“还是罢了,你不知道,我到底都牵扯到了什么事情,有些事情,我自己,还没有搞清楚,又怎么谈合作?南宫,到此为止吧,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了,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弄清所有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你来龙去脉。”
南宫漠也不好坚持。
二人都回了后院中。
“尘尘,该走了。”秦夜泊走进来,就停在和南宫家其他人还有很远的距离的地方,望向了姬冰尘。
姬冰尘一个人坐在回廊上,南宫家的人无一敢靠近。听到秦夜泊喊他,脸色倒也没变,道:“来了。”
突然就习惯了尘尘这个称呼了呢。
两个人走在路上一言不发,天光已明了,姬冰尘看了一眼天,转过头看着秦夜泊,突然笑了一下。
秦夜泊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了看天,瞬间就明白了姬冰尘的想法。
这时,听姬冰尘轻声道:“去早市吃个烧饼再喝完茶?”
秦夜泊伸出手摸了摸怀中,还是有几个铜板的,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
两个人不仅要了茶和烧饼,甚至还要了两晚皮薄馅大的馄饨,咬一口都是浓汤四溅,白面烧饼刚刚出锅,冒着热气,在这四月初的天儿,早晨吃上一口是十分惬意的事。
最后算是吃饱喝足,又要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用油纸包了,带回了住处。
刚刚放下这几个包子,秦夜泊立马挨了过去。
“你在想什么?”秦夜泊的脸几乎都要碰到了姬冰尘的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凑得极近。
姬冰尘坐在他的身旁,道:“你知道么?苏瑾这个人,原来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秦夜泊小声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原来,我和苏瑾,还算得上是朋友,他是苏逸的二哥,我也叫他一声兄长。”
姬冰尘自顾自的说着,突然闭上了嘴,是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开始离心的呢?他也不知道,很久之前,苏逸的皇兄皇弟,都是到过边关历练的,而苏醉将军,少年之时,就已经几乎是在雁门没有敌手的人。
那些事情……
还是尘封在记忆中吧,回忆,应该死在最好的时候,不是么?
所以,姬冰尘送了苏瑾最后一程。
“所以,你在想什么?”秦夜泊看着姬冰尘,目光十分认真。
“我?”姬冰尘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你剁了苏瑾的头的时候,在想什么?”秦夜泊当然记得,苏瑾脖子上的刀口十分整齐,而且干脆,虽说不是一刀剁下来的,可也是下手很利落的。
姬冰尘很认真想了一下,答道:“我觉得剁了他的头,还是斧头好用一些的,我足足看了三刀,才给他剁下来。”
那个时候想的当然不是这个了,姬冰尘再怎么是杀手,面对这幅曾经认识的皮囊,要自己的下手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莫名的惆怅的。
是的,仅仅是惆怅,没有任何的悲伤,亦或是难过。
苏瑾……在他的印象中,他似乎曾经对苏逸,还是不错的,比如打猎打到了野鹿,都会偷偷分给了苏逸。
可两个人的交集,终归都是埋葬在了漠漠黄沙中,那些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在浩浩的场合中,湮灭了,一点都不剩。
秦夜泊看着他的细刀,突然伸出手要去拔他的刀。
姬冰尘坐在原地没有动,任由他把那细刀拔走。
“要不赶明儿我让总坛给你把斧头,这细刀就给我使一下?”
“我觉得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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