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淼平时对张林盛很严厉,要求也很严格,所以张林盛要比张栎予有文明懂礼貌、沉稳和善的多,而且说话办事沉稳周到,只是书生气过重。
颜澪倒是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很感兴趣,和张林盛东拉西扯,然后便开始谈论诗词歌赋,品古论今。人就是很奇怪的,有了一个善谈的人,气氛就会活跃起来,渐渐的张林盛话也多了,只觉得颜澪对很多事的观点十分独到,初听有些不解,但细品又有些道理。
直到张淼来到雅间,众人起身行礼,张淼便让掌柜布菜。席间四人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
宴席散去,张淼和张林盛同车,张栎予和颜澪同车,上车后不久,张淼问张林盛道:“大郎,你觉得颜澪如何?”
张林盛正色道:“儿子见他虽是猎户,但性格爽朗,颇有学识,言谈举止虽有个性,但是并非离经叛道。”
张淼捋须道:“此子绝不一般,稍经磨练必成大器。”接着看了一眼张林盛,然后呵呵一笑。
张林盛诧异问道:“爹爹为何发笑?”
张淼笑着道:“这颜澪很善于攀谈,很轻松就能带动他人的情绪,大郎,为父好久没见你开心大笑了。”
张林盛一愣,接着低头沉思,不知张淼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淼道:“为父平日对你严厉,本是要让你考取功名,能让家族繁盛。但今天和颜澪的接触,为父明白了一个道理。”
张林盛急忙问道:“请爹爹明示。”
张淼温声道:“为父对你过于严苛,这样不好,很容易让你失了本性。”
张林盛吃惊地张大了嘴,平日严厉的父亲竟然第一次温和地对自己说心里话。看着父亲温和的对自己笑,张林盛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另一辆马车就没有了温馨,颜澪对着张栎予恶狠狠道:“还钱。”
张栎予满不在乎地道:“我没钱。”
颜澪比划了一下马车里的豪华装饰:“这叫没钱?”
张栎予撇撇嘴道:“是我爹爹的,又不是我的。”
颜澪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你爹的钱和你没关系?”
张栎予道:“当然没关系,他又没把这些给我。”
这句话有道理啊。颜澪沮丧地叹了口气:“算了,钱我不要了。”
张栎予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好兄弟。”
颜澪突然想起什么,斜睨着张栎予道:“你不是说和我有事商量吗?什么事?”
张栎予向前探身道:“你当真要去游历一番?”
颜澪道:“离开村子,是我第一次远离亲人伙伴。但我发现了新的世界,新的天空,若不去闯荡一番,这辈子就是个猎户,在村中娶妻生子,终老一生。”
张栎予问道:“那你想闯荡出什么呢?”
颜澪笑着道:“我没有多么远大的志向,我只想看看山河壮丽,磨练一番,然后置办一份家业,衣食无忧。”
张栎予瞪大眼睛诧异道:“就这些?”
颜澪撇撇嘴道:“怎么?这还不够?”
张栎予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要闯出一番大事业呢。”
颜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多大的事业才叫大事业?像你家这样?还是像汴京富商?又或者建功立业?为官一方?”
张栎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颜澪笑道:“对我来说,只要是自己闯出来的,就是大事业。”
张栎予还是一脸懵懂,颜澪于是没好气道:“你要是不靠你爹,就能赚钱,那你无论干什么,对你来说就是大事业。”
张栎予眨了眨眼,觉得颜澪的话很有道理,如果靠着自己的能力去闯出一番事业,那些看不起自己,嘲笑自己只是有个好爹的人,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待,自己也能长出一口恶气。
证明自己,磨练自己,就能得到一个成功的自己。这是颜澪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此时张栎予忽然想起,见颜澪打开车窗看着车外夜景,张栎予握紧了拳,心里产生了有一股莫名的冲动。
在张家住了一夜,颜澪还是第一次睡在这样柔软舒适的床上,梦里的自己躺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白色馒头上,热乎乎,暖洋洋,舒服的颜澪嘿嘿傻笑。
有钱人的日子过得就是舒服,颜澪少有的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床后洗漱干净,然后径直走向马厩,昨晚和张栎予笑闹一夜后直接睡了,也不知化肥现在在哪里。
还好张家安排的很周到,化肥也在马厩里,只是这一次它没了客栈的派头,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颜澪把它牵出来,仔细洗刷干净,想着一会怎么和张家辞别。
张家一大早就把颜澪买的礼物派车送回南山村,并写了一封书信讲明情况,颜澪无奈叹气,只能默默接受,不过还是给黄奇写了一封信,找了城中邮驿,讲明自己决心要游历一番,开开眼界,虽然不知何时会返回村中,但一定会定时写信。
今日一定要离开了,颜澪发现舒适的日子正在腐蚀自己,让自己更加懒惰,这样不好,人要进步,要奋斗。
和张家郑重告别后,颜澪牵着化肥,一人一骡一行囊,开启了自己今后四年的游历之旅。
走出城门,颜澪长出一口气,眼神无比坚定,正要迈步前行,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颜兄,等等我。”
颜澪诧异回头,见张栎予牵着一匹骏马,背着行囊笑眯眯走向自己。
颜澪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作什么?”
张栎予嘿嘿一笑道:“自然是要和你一起闯荡江湖。”
颜澪瞪大眼睛道:“你说真的?”
张栎予正色道:“自然是真的,不管前方多苦多难,我也绝不退缩。”
颜澪上下打量了张栎予一番,见他一身华贵,又看了看他牵的马,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栎予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我?”
颜澪道:“欢迎欢迎,这样吧,你往南,我往东,咱们汴京回合。”
张栎予道:“这是为何?”
颜澪没好气的道:“我怕和你一起走,没到锦州,就被山贼劫了。”
张栎予依旧不解道:“啊?什么意思”
在讲明了此次不是旅行,穿成这样很容易成为贼人目标的道理后,张栎予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牵着一头驴走出家门,然后问道:“这次怎么样?”
颜澪点了点头,正要说这身衣服刚刚好,谁知歪头看了看张栎予身后,便没好气道:“不行。”
张栎予气急道:“又是为何?”
颜澪道:“化肥是骡,你牵着驴,化肥矮了一辈,不行。”
张栎予看了看驴,又看了看化肥,扑哧一声气笑了:“你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我去换头骡子总行了吧?”
等二人出城,颜澪还是不敢相信张栎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于是问道:“你可想好了,这一次路程艰辛,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张栎予道:“放心,我昨夜想过了,也和爹爹谈过,我不想当你嘴中的笼中雀,也想当一次云中鹤。”
颜澪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便出发吧。等我们再回辽阳府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一队人马急速奔驰在析津府平州的驰道上,为首的是两名头戴幞头身穿锦袍的青年,左边的青年皮肤黝黑,右边的青年皮肤白净,二人不似赶路,倒是像在策马竞赛一般。
这时皮肤黝黑的青年大声笑道:“二郎,最后二里。”白净青年也是大笑道:“别多嘴,赢了我再说。”
两匹马急速前行,一直齐头并进,只见黝黑青年突然伸手,抓向路边柳树,白净青年同样伸手,也向路边柳树抓去,二人接着勒住缰绳,吁的一声让马停下脚步。只见两匹马直立起来,接着在一阵马嘶人喊中,两匹马这才安静下来。
黝黑青年笑着张开手,十几片柳叶在手中飘落于地,白净少年也是笑着张开手,也是十几片柳叶。
二人低头扫了一眼,黝黑青年道:“十五。”白净青年叹了口气,没有说数目,但是显然承认自己输了。
黝黑青年得意道:“五坛酒。”白净青年也不生气,笑着道:“好,下次必定赢你。”
黝黑青年便扬声对身后的人道:“兄弟们,今晚二郎请喝酒。”众人齐声喝彩,纷纷对白净青年道谢。
白净青年嘿嘿一笑道:“颜澪,既然都是手下兄弟,你作为东家也不能吃白食吧?”
黝黑青年斜睨他一眼道:“张二郎,你这点小心思全用在我身上了。成啊,我请吃饭。”
这两名青年正是离家四年的颜澪和张栎予,此时的二人已经消除了当初的稚气,已经蜕变成两名俊俏青年了。
这四年,二人游历了大江南北,一路上跋山涉水,历经艰险,认识了不少人,经历了不少事。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所遇惊险也是常人不曾经历的。
四年的艰辛,除了成长,二人也没闲着,行商护镖,采药打猎,挑担赶车,各行各业都做过,三教九流接触过,虽说吃尽了苦,但二人竟然用了两年时间搏出了一份产业。
两年前,以护镖起家的二人,用积蓄开始了跑商,各地缺什么,他们就卖什么,而且总能保质保量,加上诚信待人,惩罚分明,很快在各地就有了些名气。
二人很快利用积攒下的人际关系和财富,迅速置办产业,接连买下几家小商铺,改为成衣铺、香料店、金银铺、杂卖铺。业务多了,自然客户就多,客户多了,财富就多。
四年,曾经的少年已经成长为可以独挡一面的青年商人,愣是在真定府闯出了一片天地。如今,便到了二人衣锦还乡的时候。
年初,考虑到真定府是河北西路的交通要道,沱河与驰道交汇之处,商旅往来络绎不绝,所以吃住是必不可少的。颜澪便和张栎予商量,在城中一条街道上找好铺面,张栎予开了一家酒楼,颜澪则是开了一家客栈。
直到过了端午,二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决定回辽东一趟,外出四年,也该是时候回去看看了。于是将生意交给几名掌柜,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几名忠心的家丁出发了。
走的时候一人一骡,回来时已经是一人一马,身后还跟着众多随从,衣锦还乡倒也贴切。
在平州治下的营州休息一日,众人便启程出发,一路驰骋,几个时辰便到了赫赫有名的榆关。
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一道青灰色的城墙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这城墙上下威严雄厚,颇有气势,城下城上士兵披甲持刀,表情严肃。
时隔四年,颜澪在此见此情景仍有些心神激荡,这般雄壮的气魄让人不禁敬仰,接着让众人缓慢前行,榆关是咽喉要道,也是扼守北方民族的要塞,防卫森严,自然不能在此处策马驰骋。
看着眼前的榆关,颜澪心中忍不住赞叹。这是民族的骄傲,历史的珍宝。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国防实力极其重要。这样雄壮的关隘,这样英姿飒爽的士兵,正是印证了这个国家的强大。
颜澪心中升起一股雄心壮志,自己来到这个错乱的时代,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事,即使不去改变,也要奉献自己的力量。
众人出示了路引,守关士卒检查后便放行了,众人慢慢走出关隘,又行了几里地,这才重新开始策马驰骋。
接连走了几日,众人到了锦州附近,过了锦州,两日就能到辽阳府。颜澪决定再休息一日,在锦州买些吃食,也让马匹歇一歇。
等到夕阳西下,众人到了锦州城下,验了路引进了城,找了家最大的客栈住下,颜澪和张栎予便让家丁在客栈休息,二人便出门逛街去了。
寻了一处夜市,颜澪和张栎予坐在一处小摊吃着一包肉脯,喝着羊羔酒,兴致勃勃看旁边的杂耍,精彩处便喝声彩。
张栎予扔进嘴里一块肉脯道:“颜澪,还记得那年在杭州吗?那踩高跷的从高处摔下来,嘿嘿,多亏我当时赶着装满布的牛车路过,那人正好掉在布匹上才保住了命。”
颜澪笑着道:“我看那班子里的小娘子对你有意,那眼神含情脉脉的,你也不正眼看她,真没礼貌。”
张栎予眨眨眼,一脸疑惑道:“哪个小娘子?”
颜澪双手比划了一下,然后对张栎予坏笑着挑挑眉。张栎予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一脸嫌恶道:“恶心我是吗?那是小娘子吗?有长着络腮胡的小娘子吗?”
颜澪哈哈一笑,然后给张栎予倒上一碗酒道:“好好好,喝碗酒压压惊。”
张栎予没好气地喝了一碗酒,也不计较,继续饶有兴致看杂耍。二人边看边闲聊,正说笑着,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吵闹,接着就见有人喊着打人了。
颜澪和张栎予起身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围着,天色又晚,看得不真切,但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子哭泣的声音。
颜澪正要走进看看,张栎予一把拉住他道:“干什么?有巡城司,你管什么闲事?”
颜澪笑着道:“谁说我管闲事,我是去看看哭泣的小娘子长相如何。”
张栎予立马递上一个我明白了的眼神,接着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也去看看,你一向没眼光的。”
来到人群处,经过这几年的锻炼,二人发育的身高体壮,比围观的人高出不少,踮起脚就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只见人群正中一名闲汉正抓着一名青色衣衫的少女的胳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少女坐在地上哭的悲切,周围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听了半晌,二人总算明白了事由,原来青衫女子来当铺典当,是由这名闲汉牵线的,结果典当之后,事先答应好一贯钱的中介费,青衫女子却反悔了。
颜澪有些于心不忍,但若是真事,那少女确实也是做的不对,那闲汉素质低下,骂的话愈加粗鄙不堪。
张栎予皱了皱眉,和颜澪交换了一下眼神,挤进人群对闲汉喝道:“住嘴,松手。”
闲汉见是一名锦袍青年,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少爷,便松开了手,张栎予左手一抛,一串铜钱丢给闲汉。闲汉接住,低头一看,正是一贯钱。
张栎予冷冷道:“拿钱走人,记得以后嘴里积德。”
闲汉得了钱,自然也不在乎是谁给的,连连对张栎予道谢,然后便走了,围观的人见没了热闹,也纷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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