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直从辰时忙到未时,颜澪考虑到张栎予从小锦衣玉食,体力不足,所以几次让他去休息。张栎予见颜澪一个人忙碌于心不忍,又觉得颜澪可以做到自己为什么不行?于是咬牙坚持,直到送走最后一名顾客,满脸烟灰和汗水,衣衫不整的二人疲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看着彼此狼狈不堪的样子,两名少年哈哈大笑,颜澪递给张栎予一壶乌梅汤,自己也拿起一壶,二人以汤代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休息片刻,颜澪和张栎予起身坐到一棵大树下。木盒里装满了铜币,打开的一瞬间颜澪就两眼放光,没想到在这个时代摆小摊这么挣钱,拍了拍张栎予的肩膀,刚张嘴要说什么,就见张栎予一脸惶恐看着前方道:“坏了,是征税司。”
颜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两名身穿官服的公差和一名抱着账本拿着算盘的书吏正向自己走来,颜澪这才想起做生意需要交税,即使是地摊,也要征收,只是征收的比例要比店铺少一些。
两名公差和书吏走到颜澪和张栎予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二人一番,见只是两名少年,微微有些吃惊,还没张嘴询问,颜澪首先把木盒往书吏面前一举道:“交税是吧,请书吏查验收入,按律收税吧。”
公差和书吏微微一愣,还以为是愣头青,想不到人家年纪小,规矩是懂的。互相对视一眼,书吏接过木盒开始计算,两名公差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阴沉着脸看向张栎予。
依据吴律,摆摊需要官府同意,然后在规定地点摆设摊位,不得随意摆摊,否则杖五十。二人见张栎予衣着装扮,是个富商子弟,正打算以此威胁一下,恨敲一笔竹杠。但是二人又一次还没张嘴,颜澪适时端着两碗茶汤,抢先笑着对二人道:“二位公差辛苦,不如先喝碗乌梅汤解解渴。”
二人瞪了颜澪一眼,见他闲情自若满脸堆笑,和其他的小商贩全然不同,根本没有慌张和敬畏,镇定的十分反常。心中不禁有些诧异,还当颜澪是哪家少爷公子,但是见颜澪衣着简朴,双手粗糙,明显是山民农户。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点点头接过茶汤,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递给颜澪。颜澪笑着接过,然后看向拨打算盘的书吏。
两名公差这时便对张栎予沉声道:“你就是掌柜吧,小小年纪就敢违反律例,哼哼,与我们衙门内走一趟吧。”
张栎予哪里经历过这种事,之前也听父亲说过一些衙门里的事,只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自然不知所措,呆愣原地哆哆嗦嗦不敢说话。两名公差向前一步就要去抓张栎予的手臂,突然颜澪转头笑着道:“二位莫急,稍等片刻可好?”
公差中年纪稍大的怒视颜澪道:“休要多说,你也要和我们走一趟。”说完伸手抓住颜澪手臂,只是颜澪腰腿微微发力,那公差第一下居然没有拽动。
年纪大的公差一愣,再次用力去拽,颜澪上半身晃动,但脚依旧定在原地。见此情景,那公差松手抽刀喝道:“好小子,有些力气,莫不是要拒捕吗?”
颜澪笑着道:“二位别急,想必账目很快就计算清楚了。”说完看向书吏,只见那名书吏正收起算盘道:“一共十贯零二十文。”
张栎予和公差都有些吃惊,一些羊肉串和饼就能赚这么多钱。颜澪笑着道:“二十文原本是我自己的,收摊的时候顺手一起扔进去的,不算收益吧。”
书吏点点头,颜澪数了二十文放回自己怀中,然后对书吏道:“我朝律例,摆摊者要收取一定赋税,我算了算,需要交税三百文,对吧?”
书吏又是点点头,颜澪让他数出三百文,用麻绳串好,交给书吏。书吏接过,在账本上进行登记。
颜澪又看向公差道:“依据我朝律例:‘私自侵占街巷阡陌者,杖五十。’,对吧?”两位公差冷笑道:“算你清楚,那还不和我们走一趟?”
此时大道上已经有不少人围观,颜澪笑着道:“但是依据律例,年方不满十六岁,应当体恤,可以银抵罪,对吧?”
两名公差对视一眼,实在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竟然熟知律例,年纪大一些的公差问道:“那又如何?”
颜澪笑着道:“杖五十,依律可缴纳五贯抵罪。”说完从怀中数出三百文,放在木盒中,然后把木盒往年纪大的公差怀里一塞道:“我二人今年十五岁,一人五贯,这十贯钱是我二人的抵罪银。”
年纪大的公差愣了愣,被颜澪这一系列操作搞晕了,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做这么,该说的这小子都说完了,抵罪银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交给自己,自然不能再敲竹杠。于是结结巴巴道:“额……你说自己十五?可有证明?”
颜澪从怀中抽出路引,打开后递到公差面前道:“写的很清楚。”
两位公差见他确实只有十五,无奈之下只好收起小心思,那年轻公差不服气道:“你说这木盒里有十贯?谁信?”
颜澪扑哧一声笑出声,指着旁边道:“那位书吏先生刚刚算过,要不要请他再算一次?”
两名公差怏怏地走了,书吏倒是和颜澪点头微笑,算是对颜澪的机智表示赞扬。颜澪回头对张栎予笑着摊手无奈道:“今天算白干了。”
张栎予还在傻愣愣看着颜澪,然后不可思议地道:“这就……没事了?”
颜澪笑着道:“多亏我的机智,以及身上的钱足够。”
张栎予苦着脸道:“那我们岂不是白折腾了大半日。”
颜澪不满道:“是你白忙了大半日,别忘了,你的抵罪银里有我的钱,按照规定,你只有三成收益,也就是三贯钱,我替你交了两贯。”
张栎予瞪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
颜澪拍着他的肩膀,十分肯定地点头道:“不错,张二郎,现在你欠我两贯钱。”
重新坐回树下,颜澪看着垂头丧气地张栎予,知道他今天经历太多,此时正是需要排解开导的时候,于是笑着道:“以前没有做过生意吧?”
张栎予无精打采地点头道:“第一次。”
颜澪道:“你看我们忙了这么久,可是我们只为了挣钱,没有考虑周全,所以我们就该付出代价,不然就是触犯律例,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张栎予看了颜澪一眼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还是不甘心。”
颜澪道:“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一些挫折,在挫折中才能进步。今天最大的收获不是那些铜钱,而是让你我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今后做生意,要遵守律例。”
张栎予叹了口气,随即笑着道:“第一次靠自己做生意,还真有趣,但是我不如你,我当时害怕极了。”
颜澪道:“嘿嘿,我也害怕,要是去了县衙挨了板子,和你一起爬着从县衙出来,可就惨了。”
张栎予听他这么一说,脑海中浮现出二人浑身血污,哭喊着爬出衙门,一路被人围观指责的悲惨场面,不禁浑身一阵哆嗦。
谁知颜澪幽幽叹道:“唉,真要是那样,万一你爬得比我快,先爬回家,我自己在街上多丢人啊。”
张栎予:“……”
二人说笑一阵,张栎予算是重新打起精神来,颜澪这才想起自己有事相求,于是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张栎予道:“哎,二郎,问你件事儿,我买了不少礼物,要送回村子里去,可我不会驾车,又不想劳烦车夫,怎么办?”
张栎予眨了眨眼道:“请镖局或者商队帮忙运送呗。”
颜澪问道:“价格是多少?”
张栎予道:“那自然越高越好,这样货物才能完整安全的送到地方,价钱越高,他们越尽心。”
颜澪心里盘算了一下,似乎运费比货物价值还要高,于是叹口气道:“我还是买辆小车,和化肥一起把货物拉回去吧。”
张栎予斜睨一眼颜澪道:“就凭你和化肥的速度,拉着一车货得半个月才能到吧?算了,还是我帮你吧。”
颜澪道:“怎么帮?”
张栎予摊开手掌道:“很简单,你拿钱,我找人。当然了,我也不多要,就五贯吧。”
颜澪不可思议看着张栎予道:“你是被炉子热晕了,还是吃饱了撑的?五贯钱?你看我值不值?”
张栎予道:“怎么?嫌多?这可是行价。”
颜澪见他不是开玩笑,也就信了几分,叹口气道:“五贯就五贯吧,只要能把礼物送到。”
张栎予“啧”了一声道:“是你先给我五贯。”
颜澪瞪大眼问道:“凭什么?”
张栎予一脸理所当然道:“谁找牙行不给钱?不然谁帮你办事?”
太黑了,颜澪当即拱拱手道:“告辞。”说完起身拍拍屁股就走。
张栎予急忙道:“哎哎哎,你等等。”说完起身拍着屁股追上颜澪。
两名少年嘻嘻哈哈逐渐远去,只是他们不知道,这几个时辰的所言所行,都被一名坐在马车里的中年人看到听到。见二人走远,中年人嘴角含笑,看着手里的一根羊肉串,然后对车夫道:“回家吧。”
颜澪没有回客栈,忙碌了大半日,劳动所得也被充公,虽然表面嘻嘻哈哈,但是心里也是不爽,去钱庄取了几贯钱,就大手一挥带着张栎予去了汤池街。
汤池就是后世的公共浴池,里面的服务也很全面,可以泡澡、搓背、按摩,喝茶聊天等休闲活动。颜澪一但心情不美丽就想泡在热水里放松自己,消除心中的烦闷和忧虑,上一世如此,这一世更是如此。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在体验了古代的按摩手法后,颜澪一身轻松,神清气爽地坐在汤池的一处单间内,和张栎予吃着各色果干,喝着梨汤,听着大堂中一名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讲着神话传说。
张栎予正抖着腿剥石榴,颜澪见他聚精会神的听着神话故事,于是趁他不注意抓了一把石榴籽塞进嘴里,然后把果核吐出来扔在一边。
张栎予一边听着,一边喃喃自语道:“海外的世界真奇妙,颜澪,你说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颜澪笑着道:“能做凡人不可做的事,便是神仙。这世间的神仙大多是虚构的,他只是人民心目中对美好期待的幻想。”
张栎予扭头问道:“何以见得?”
颜澪道:“当我们遇到挫折,希望自己顺利,可是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的时候,心里想的肯定是神仙能帮助我们,如果期待事情成功,就希望这些神仙保佑我们。”张栎予赞同地点头称是。
颜澪接着说道:“可是神仙在哪呢?天上?地下?我们去不了,所以看不见。神像的存在只是让世人有目标去祭拜请愿,可是神仙的真实面容无人知晓。”
张栎予急忙道:“不可胡说,你这是不敬。”
颜澪无所谓道:“真的存在,那为啥你比我有钱?我天天请愿,就能让我比你有钱吗?”
张栎予道:“或许不会,但是可以保佑你事情顺利。”
颜澪实在不想在这方面和张栎予讨论过多,千年的观念差距不是鸿沟,而是海沟。于是笑着打个哈哈道:“那就保佑我事事顺利,不要影响我下一步计划。”
张栎予好奇道:“什么计划?”
颜澪端起茶碗,看着茶汤,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我想走遍五湖四海,阅尽人生百态。”说完一口喝干茶汤,表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
张栎予愣了愣,看着颜澪无比坚定的表情,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陷入了沉思……
回家的路上,张栎予皱着眉,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进了家门还是这个状态。
张淼和韩氏此时坐在大堂和两名女儿说话,见他走进大堂请安,便端正姿态受礼。但张栎予行礼后就皱着眉,坐在一旁嘀嘀咕咕,韩氏以为张栎予是被今天的经历吓到了,正心疼的想发问,但张淼却发现张栎予的眼神和平时不同,那是思考的眼神,是探索的眼神。
摆摆手让韩氏不要说话,又挥挥手让丫鬟退下。这些张栎予都不知情,他还在嘀嘀咕咕,丝毫不知道父母和妹妹正在好奇地一直等着自己。
紧挨着张栎予的是他的四妹,名字叫张柳儿,只比张栎予小两岁。她悄悄探身,仔细听着张栎予在说什么,然后走到父母身边轻声道:“二哥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张淼和韩氏好奇地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张柳儿问道:“二郎说的什么?”
张柳儿学着张栎予的声音说道:“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张淼闻言赞道:“好诗,不知是谁作出来的。”
韩氏听张淼夸赞,笑着道:“二郎一直念叨,那自然是二郎作的。”
张淼笑着道:“你就宠着他,若是他自己作的,怎么现在还紧皱眉头?一定是听别人讲的。”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二郎。”
张栎予突然听到父亲叫自己,回过神来慌忙起身行礼道:“给爹爹和大娘请安。”
张淼道:“早就行过礼了,你且说说今日做了什么?”
张栎予一五一十,将今日发生的事详细说了。张淼捋须闭目静听,等到张栎予说完,让他坐下然后问道:“今日可有收获?”
张栎予沉思片刻道:“儿子感觉颜澪比我沉稳得多,遇事冷静,处事不慌,心胸也豁达,我们忙活了大半日赚的钱被收走,他出力最多却还能安慰我,这一点我是不如他的。”
张淼捋须笑着道:“二郎,今日是你人生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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