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猜想荒诞疯狂,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在瑞鹤楼那天他还只是怀疑,时至今日李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爱了他十余年的姑娘和他一道回来了。
这一次崔琤聪明了许多,知道他是个无情的恶人不能轻易靠近,知道要去找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就像她说的那样,他若是真心实意地爱她,应当是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爱护的。
李澹深吸了一口气,他仰头眺望远处的青山,心绪逐渐和缓下来。
先前是他没看明白她的心迹,现今他必须改换策略。
绝不能让崔琤发现他也是还魂之人,他有预感那样的话,她便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必须让她知晓他不会变成日后的模样,他不是那个李澹。
在李澹费尽心思地考虑这些事时,崔琤依然在马车里睡得香甜。
她做了许多梦,到车舆出发一个时辰后才悠悠地转醒。
端宁公主温声问道:“方才有人来过吗?”
崔琤不明所以,她离开前她便一直在车中睡觉,就算有人来过也不曾知晓。
“没有吧,”她摇摇头柔声说道,“我刚刚又梦见我们一道骑马了。”
她有些骄傲地说:“我还射中了一只小鹿。”
端宁公主轻声说道:“果然是在做梦。”
“头发都睡乱了。”她揉了揉崔琤的头发,顺势取来玉梳亲自为她梳理起来。
端宁公主心下释然,看来二哥的确没做什么。
他虽不是真君子,但也绝不是卑劣之辈。
*
崔琤太久没有出过远门,行宫虽然离皇城不远,但两日的舟车劳顿还是让她困倦得厉害。
一见到床榻她便软倒在了上面,刚刚跟过来的翠微还以为她是又发了什么病。
“姑娘!”翠微赶忙到她的身边,感触了一下她的鼻息。“您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崔琤笑着说道,“就是有些困倦。”
听到这话翠微和几个年轻侍女都笑了起来,“那您先好好休息,有事唤我们一声便是。”
崔琤睡醒时已经快要入夜,崔家是皇后的母家,所以他们住得离皇后最近,自然也离太子与端宁公主很近。
崔琤睡足以后终于来了兴致赏看行宫的夜景,端宁公主正巧也刚刚用完晚膳,便陪着她一起游玩。
“我听说这里的后山有许多萤火虫,夏夜的时候最是好看,比天边的银河还要璀璨。”她低声说道。
她继续说道:“还有人说若是相爱的人……”
崔琤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止住了话语,端宁公主疑惑地偏过头:“会怎样?”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不会怎样。”崔琤有些僵硬地说道。
端宁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在月下站着的似是李澹。
皓月当空,清辉万里。
月白色的衣衫和金玉腰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分明,仅是一个背影就能叫人禁不住畅想他的正脸是怎样的俊美。
李澹的身影瘦削高挑,幽幽地融进月色里,没由来地显得有些孤寂。
但落在崔琤眼里却是恶兆,她暗想遇见他总是没好事。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们还是挑个吉日再去看萤火虫吧,姐姐。”
“好。”端宁公主笑着说道。
她带着崔琤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两人在前庭的石桌上打了许久双陆,又下了半盘棋。
她们二人棋艺都寻常,但都嗜杀,倒也称得上是棋逢对手。
行至中局,两条大龙绞在一起,杀得难舍难分。
崔琤揉了揉额头,告别时还不忘说道:“姐姐记得先别收整起来,我们明日再战。”
夜风微凉,她提着灯在女使的护送下回去自己的住处。
次日一早崔琤便同家中的姊妹拜见崔皇后,她满心都是昨夜下的那局棋,只等着见过皇后姑母就去找端宁公主。
崔皇后却留了她们许久,崔琤暗想她兴许是要补偿嫡姐的意思,毕竟崔瑾为了太子将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搭进去了。
但同时也能昭示此次联姻虽然未成,但崔氏与皇后、太子的关系依然紧密。
前世的崔琤是决计不会去想这些繁杂的事情的,都不过是琐事,又谁会天天盯着这些细节判断风向呢?
到最后她才明白这些简单的小事的确是有意义的。
无数双眼睛都曾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等着她这位徒有虚名的皇后垮台。
当她失掉李澹的庇佑时,她的确是一无所有的。
这座深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吞噬着从高台上掉落的人。
那滋味她尝过一次,不想再尝第二次。
崔琤心中有事,因此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捧着瓷盘吃着樱桃冰酪。
酸甜微凉的樱桃和乳酪混在一起,清甜可口,能瞬间消解燥热的暑气。
她大快朵颐吃得好不快活时,太子却忽然走进来了。
看着殿中的几位表妹,他也有些微愣。
太子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吃樱桃的崔琤身上。
看见樱桃下是冰酪时,他的眉头稍稍蹙了起来。
崔皇后温声说道:“你这孩子,昨日发了热今天怎么还过来了。”
宫人适时地加了一张软椅,服侍太子脱下略显厚重的外衣。
他慢慢地走过去在母亲身旁坐下,在几个姑娘站起来要向他行礼时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睡了一觉便好了。”太子轻声说道,“倒是我打扰几位妹妹了。”
见他无事,崔琤便垂下头继续吃樱桃。
她吃得认真,没发现朱唇旁沾上了点点的奶渍,也没发现太子的目光数次无声息地扫过她。
红日高起时崔皇后才终于放过她们,踏出殿门后崔琤便去了端宁公主的宫殿。
殿内只余下了崔皇后和太子,她看着脸色苍白的儿郎,用眼神屏退下人。
他阖上眼眸,有些疲惫地将手背搭在了额前。
“若是还没好利落,就莫要赶过来了。”崔皇后轻声嘱咐道。
太子轻声“嗯”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眼里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病了太久,就算面对死亡也是淡然的。
明明身处权力的漩涡中,却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要留恋的。
“阿淙……”崔皇后看着他这幅样子,竟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子自己大抵都没发觉方才的神情是多么冷淡,那双眼里只有望向崔琤时才带着点情绪。
她从来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分明是朝夕相处的母子,有时却好像是陌生人。
自太子十六以后她就鲜少插手他的事,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控制欲,但他还是不肯在她跟前展露出丝毫自己的意愿来。
除非是情感浓烈到了极致,太子才会稍稍表露情绪。
今日看他拖着病体只为看那姑娘一眼,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在事情还不算太迟,若她真将崔家的大姑娘纳做他的太子妃,他只怕要郁郁终生。
崔皇后真不知他是怀着什么心情看她为崔琤挑选郎君的,不过她还是庆幸她发现得还早。
不过一个忠毅侯,会敢与皇帝抢儿媳不成?
“母后还有什么事吗?”太子轻声说道,“若是无事的话,儿臣就先告退了。”
崔皇后整理了一下思绪,温声向他说道:“阿淙,既是来到行宫便不须处处遵循宫中的规矩,且放肆地玩乐便是。”
“政务中的事也不必太过忧心,”她委婉地说道:“莫让规矩给束缚住了,人才是规矩的主人,有些事情稍作变通兴许变成了。”
她看向太子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即便你想在朝中做些大刀阔斧的改革,我与你父皇也是支持的。”
暖阳透过窗棂照在太子的脸上,让他苍白的面庞有了些色彩。
他的目光凝视着那一线光,答道:“谢母后提点。”
*
崔琤回去后便与端宁公主继续杀棋,到正午时两人一边用膳一边小心收官。
这盘棋看似杀得凶猛,实际两人情况差不太多,临到终局已经能看出至多也就半子的胜负。
到了午后崔琤困倦起来,端宁公主留她在殿里,两人睡起时太阳已经快落山。
她们二人都喜欢厮杀,不喜欢慢慢地官子,索性将棋先摆在石桌上,用过晚膳便一道去看后山的萤火虫。
两人正看得兴起时宫人倏然过来传信,说陛下有事急寻公主过去一趟。
崔琤向她摆摆手:“那姐姐先走吧,我再看一会儿就回去。”
后山距离羽林军和射生军驻扎的地方都极近,再说还有公主自己的卫兵在近处陪护,是以端宁公主也没想太多。
“早些回去,令令。”她轻声道,“我们明天还可以再来。”
看萤火虫是崔琤前世少年时的愿望,她那时听坊间的传言说行宫后山的萤火虫比月老还厉害,一道看过萤火虫的人的魂魄生生世世都会纠缠在一起。
她便想着嫁给李澹以后,一定要他陪她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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