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帝后与林貌面前, 诸位领导还算是尽力收敛了一二, 否则话锋相击,绝不是现在这样的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归根到底,还是底线问题上无法达成统一。”李先生苦笑道:“张……张主任的辩驳很有力,但另一方就是不肯让步。其实大家都清楚,如果扩大规模人人参与, 是肯定会造成大量的无辜伤亡,这不是话术可以掩盖的。”
“不只是神秘侧的事情。”似乎看出了林貌脸上的表情, 李先生摇了摇头:“鬼神也不可能直接涉入人间的琐事,还是要有些祭祀信众来替祂打点。这些凡人中当然有助纣为虐的,但迫不得已、只求生计的也不少。有些山野小庙, 只有一两个庙祝世代主持, 混口饭吃, 这些人能恶到哪里去呢?偏偏这些人又是最容易在泛滥的暴力中粉身碎骨的……”
林貌忍不住插话:“粉身碎骨这个形容, 是否太过分了?”
“其实不算过分。”李先生道:“当然,这也是秩序时代的幻觉之一……林先生,你大概很难想象乱世中生存的逻辑,一切礼义廉耻都被践踏,只有暴力成为最高的准则。在耳濡目染之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以暴力来宣泄仇恨。但偏偏,偏偏乱世之中,百姓的痛苦与仇恨,又实在太多。”
“以直报怨,难道不好么?”
“复仇的怒火如此甘美,又总是很难控制。”李先生静静道:“可归根到底,我们不是要消灭人,而是要消灭产生仇恨的社会制度。个人的快意恩仇值得钦佩,但国家终究不是靠杀人来统治的。最好不要开这个先例。”
林貌听得默默无言,知道情况复杂,远远超出自己的预计。先前徐局长称张主任“辩才无碍”,确是恰如其分。史学与语言学的双料高材生,旁征博引舌辩生花,在会议中堪称无往而不利。但这样犀利的辩才也无法压制保守派,必然是因为对方同样有不可让步的理由。
归根到底,杀人总是太挑战底线了。
如果再想深一步,全力反驳激进派的徐局长负责后勤事务,偶尔帮腔的王会长负责的是军事行动上的协调,都是不择不扣的一线执行单位;他们的意见,恐怕还代表了执行层统一的意见:如果暴力扩大局面不可收拾,现代世界迟早要被卷进来,到时候执行人员冲锋上前,搞不好要手上沾血。但谁又愿意手上沾血呢?
人头不是韭菜,割掉了长不出来。一线人员也不是杀人狂,见到太多鲜血只会反感。要是不能统一这个认知,会议是开不下去的。
林貌只是稍稍想了一圈,都觉得头大如斗,难以招架,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点同情:
“那想必很难。”
“的确麻烦。”李先生微微苦笑:“一边的意思,是不过正不足以矫枉,不扩大不足以清理;另一边的意思,则是矫枉过正,必定血流成河。双方争执不下,到现在也只有寥寥几个共识而已……”
他简单说了几句,大致是预备会议上已经一致通过,同意与皇帝谈判后向大唐派出顾问,协同检阅关中积累如山的这上万份卷宗,检查其中有无失当的处置。这也算是尽力弥补审案中的疏失,做折中处理。
这样的建议四平八稳,没有人会不赞成。但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现代的人手终究是有限的,顶多也就能应付关中、河北、河南数道,真等到大规模扩张的那一天,这一点措施没什么大的约束力。
不过和稀泥也只能和到这个地步了。李先生叹一口气,快步走入小楼中,与皇帝商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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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斡旋的能力天下无双,非常顺利的说动了皇后夫妇,同意修改议程,先搁置一系列敏感争议的话题。关中、江浙一带的清理工作已经开始,无法中断,但皇帝也同意暂缓在闽、粤等敏感地带的工程,延长处置的时间,争取主动。
绕开敏感话题之后,会议倒进展得相当容易了。下半场会议很轻松的达成了几项关键的协议,同意在民政及矿产领域加强合作;此外,大概是看在登陆东瀛的面子上,军事联络小组的刘组长还特意暗示皇帝,表示可以在武器及训练方面提供帮助——考虑到组织在军事援助上一向的谨慎,这个表态是很惊人的。
皇帝觉得这个态度非常之好,于是试探着询问:
“而今援助的力度加大,朝廷内却又没有可用的人才。如果贵方允许的话,可不可以扩大留学生的规模,加快留学的进度?”
刘组长迟疑了片刻,望了望李先生。
“对于这一点,我方倒没有什么意见。但留学生的安排,似乎也要考虑实际情况。”李先生立刻道:“毕竟是跨越一千五百年的距离,双方都难免有些不适应。可以现在大唐开一个预科学校,做好基础的培训之后,再讨论留学的事情嘛。”
这几句应答似乎话中有话,皇帝不由抬了抬眉毛。还未等他出声询问,坐在身侧的长孙皇后便靠了过来,低声告知缘由:
“半月以前,青雀在网上闯了一点小小的风波……”
时间紧迫,皇后只能点到为止,随后便正襟危坐,恍若无事。但显然,能闹到连组织都略知一二的事情,绝不是什么“小小风波”。实际上,当时青雀李二郎应该是在网上胡乱闲逛,无意间发现了某位爆剧顾问的专栏,正在直播什么“古装剧与古代网文常识问题科普”。而李青雀大概是小孩子心性,听了两句后一时心痒,居然笨手笨脚与主播争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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