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古怪离奇,浑然不似剑仙该有的口气。林貌愕然抬头,恰恰看见红拂眉眼灵活,五官乱飞,做出了熟悉之至的表情,也是绝不该在这张脸上做出的表情。
“齐天大圣!”在旁的李靖出声惊呼。
猴哥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这凡俗的名将居然也知道自己的尊姓大名。他的神情活泼飞扬,俨然是当初的猴相——但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神色,在红拂那张精致美妙的脸上,就实在显得怪异绝伦了。
林貌骇然:“红拂呢?”
“被困在戈壁呢。”猴哥淡淡道:“她倒的确在龟兹城找到了那唐朝和尚的行踪,但还没来得及细查,剩下的活人便突然发了狂,将她内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实。要不是老孙路过搭一把手,这小剑仙恐怕要吃大亏。”
说到此处,齐天大圣长长嘘气,将脑袋摇了一摇,由明眸皓齿的少女,再度变为熟悉的毛脸雷公嘴。他摸一摸身上,剑仙华美的战裙随即脱落,化为小小的一根汗毛。
林貌盯住地上的毫毛,思维不由稍稍有些跑偏——以原著的说法,齐天大圣的地煞七十二变也颇有漏洞,若是变虫蚁花鸟,那就是连身子带头脸都一齐变了去;若是变为人行,那多半就只能变化头脸,动不得下半身。换句话说,先前大圣那张明眸善睐的美丽面孔之下,还照旧是一根尾巴,两块红彤彤的猴子屁股……
大手子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李先生道:“不知红拂姑娘遇见了什么,竟要大圣出手?”
“她没有遇见什么,但她现在绝不能来见你们。”齐天大圣淡淡道:“正因为她见不了你们,才不得不托我来传话……咱老孙是置身事外,跳出五行,还可以来看你们一看。但要再交代些什么,确实是不能够了。”
狸花猫皱起了眉:“大圣的说法,似乎难以服众。”
“能不能服众,也与咱老孙无干。”猴王直接道:“咱老孙只提醒你们一句——戈壁里的东西,绝不是你们招惹得起的!而今龟兹国的结局,便是榜样。你们现在径直后撤,自保尚且不难,如果执意搅进这一池浑水之中,下场可就难说了!”
林貌大吃一惊:“这么厉害?”
“当然。”猴王冷冷道:“……再停留数日,这里恐怕要成填尸为海,血流成河。说句难听的,老孙横行天下几百年,没有见过这样硬的点子。”
猴王平生以胆气著称,大概还从没有这样直截了当的劝人退缩过。而听话听音,哪怕只是看一眼那毛脸雷公嘴上的表情,都知道齐天大圣此次绝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众人随之色变,营帐中的气氛立刻僵了下来。
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还是李先生低声开口了:
“大圣特意告知的情谊,我等永记不忘……但兹事体大,我能否问几个问题,以做交代呢?”
猴王抬眉:
“你没有听懂么?这样的事情,知道得越少便越是安全。要想自保,便乖乖的闭嘴噤声,什么也别谈听,老老实实退回长城以南去——”
“我不会违拗大圣的好意。”李先生心平气和:“我只想问几个小小的问题,大圣也只需要以’是‘、’否‘来回答,若是真有不方便的,大可回绝。”
猴王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李先生显然已经给出了某条绝对安全的底线,实在是不好回绝了——再说,一言不发就让林貌等直接临阵败逃,委实也不太对猴王的胃口。
“你问吧。”
“好的。”李先生清晰道:“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戈壁的事情,是否与’六天故气‘有关呢?”
这不是废话是什么?猴哥啧了一声:“当然。”
“既然与六天故气有关,对方又抢先出手,攻击了红拂,那必定是对我们抱有敌意。”李先生道:“但这样的敌手,怎么因为我们自行撤退,就放弃追击呢?——除非,祂遭遇了某种限制,很难跨越较长的地理距离。大圣,是不是这样?”
猴哥……猴哥的脸上第一次多了意外的神色,他深深看了李先生一眼,似乎费神思索了片刻。
“……是的。”
“既然受到限制,那么古神就只能停留在西域。”李先生又道:“以大圣的劝解,这位古神的法力必定非同小可。所以,即使古神无法扩张,只要停驻在西域的时间稍长,恐怕也会有变故……请大圣回答我,如果放手后撤,任由古神肆虐,西域还能活下来多少人?”
猴王没有再回答了。他只是瞪着神情自若的虎斑猫,一言不发——显然,这个问题已经触及到了某个界限。
李先生并没有表现出沮丧,他左右张望,抬头示意林貌,取来桌角摆着的一筐烤饼——这是中原行商往来西域时携带的干粮,可以长久储备,不易腐坏,大概是日后“馕”的起源之一;此次唐军西行,也采买了不少做军粮。
李先生仔细点数,将竹筐推到了大圣面前。
“如果真要后撤,那有些东西可能就无法带走了。”虎斑猫很温和的说:“譬如这一筐烤饼,共有十个;若唐军仓促后退,搞不好大半都要被丢弃在此地,腐坏为泥。不过请问大圣,我们到底要丢弃多少饼子呢?”
他抬头仰望猴子,琥珀色的猫瞳又圆又亮,水汪汪的格外动人,甚至带着某种猫科动物天生的纯真无邪,清澈眼神毫无心计——仿佛他真是在关心烤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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