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鲜美而可口的魂魄。”
这声响如风铃,如鸣弦,如管乐,如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最为温柔绮靡的声响。但这些声响在耳膜中回荡,却像虫蚁一样蜿蜒着爬下,令心肺的深处都泛起了难以忍耐的麻痒。
三人两猫一齐抬头,看到上方云层如海浪般分开,露出了一个硕大的头颅,有着三张奇特的面孔;居中的一张脸枯瘦皱缩,宛如干尸,左面的一张脸狰狞怪异,丑恶不可名状,而右面的一张脸曼妙妖娆,形似披香天女,端好庄严之中,却又有难言的媚意。
三张脸同时开口,四面的乌云随之崩裂飞溅,仿佛四散的污秽:
“真是有趣的心思,有趣的灵魂。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复杂而又幽微的心绪了……避世海外的女剑仙,为什么要插手中原的局势?”
红拂一言不发,但脚下剑光却哧哧作响,顷刻冰消雪融,凭空缩短了数尺。
“宏图大业当然是好,但儿女情长也难于忘怀,是不是?”居于右侧的美妙面孔声音轻柔,勾起心中最深刻的涟漪:“修仙了道本为断情绝欲、避世长生,但剑仙一派却反其道而行之,永远随本心而动……只是可惜,可惜,虽而剑仙法力盖世,所求的却是永不可得。不但逐鹿中原已是梦幻泡影,就是往日意气相投的少年人,也在流光中彼此错过。红拂,红拂,你可曾后悔?”
红拂面色不变,只是指尖微屈,弹出一道雪白剑气。
凌厉剑芒一闪而过,顷刻劈开了硕大的头颅。但断裂处随即弥合,再无痕迹。
“取太白辉瑞为剑,锋锐甲于天下。”居中的枯瘦头颅冷冷道:“但红拂,你应该清楚。一旦心绪散乱无依,再强势的法术也不会有什么效力。这是虬髯客一早便告诉过你的道理。”
眼见一击无效,红拂不再出手,只是闭目调息,安定神思。而林貌在旁细看,却不由大吃一惊:
“这魔物会读心!”
“大错特错了。”左面恶魔的面孔道:“心是不可以读的,但有情众生如此蠢笨,总会泄漏自己的心绪;一旦泄漏了心绪,他们就不再是思想的主人,而沦为思想的奴仆……林貌,你的小说更新了吗?”
林貌大叫一声,不觉后退数步,刹那间汗流浃背,抖颤不止。虽然仅仅被这丑陋的脸孔瞥上一眼,他却觉得心脏狂跳,几乎挣脱胸腔,从喉咙中蹦出来!
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目光,居然能瞬间穿透他身上一切的护身符么?
眼见林貌连连退让。恶魔的头颅却不由微微蹙眉。祂的位格崇高莫可比拟,虽然只是刚刚被祭祀唤醒,但已经拥有随意操控人心的法力。红拂道行高深,一时不能折服也就罢了;但那姓林的凡人不过一点微末法力,又怎么能在祂的目光下幸存呢?
林貌长长吐气,依旧觉得心跳狂震,不能自抑。但顷刻之间,他背后的包裹中涌出了细密的暖意,被严密包裹的那一封信件微微发热,顷刻间驱散了大手子心中不可遏制的烦躁。
蹲坐在他肩膀的李先生呵了一声,低声开口:
“糖衣炮弹。”
林貌道:“什么?”
“这怪物没有直接的杀伤力。”李先生轻轻道:“祂不能造成什么明显的伤害,但能引诱人心的欲望,激化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正因为如此,那张纸钞很难发挥作用。”
真刀真枪容易抵挡,糖衣炮弹却万难防范。由人心欲望所衍生的混乱,即使伟大的神物也不能抵御。
不过,怪物显然也意识到了林貌背包中那危险之至的东西,不愿再冒这样的风险。祂移开了目光,注视被林貌挡在身后的狸花猫。
“我有话要对皇帝陛下说。”祂缓声开口,语气柔媚。
李二陛下冷冷道:“朕不想听。”
“为什么不想听呢?”曼妙的脸孔眼波盈盈,妖娆妩媚,犹如罗刹魔女;祂的声音无上无下,无左无右,在一切有情众生的灵魂深处奏响,决计无法阻挡:“陛下以为,我又会说出些什么呢?”
狸花猫的尾巴绷得笔直,连耳朵亦高高竖起。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魔魅的面容微微而笑:“皇权。”
此语一出,林貌清晰的听到了肩膀上一声短促的抽气。李先生晃了一晃,几乎没有抓稳。
·
在乌云翻滚的高空中,被剑光包裹的众人,第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当然,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在场一切人的心中都是波涛汹涌,思绪起伏,千言万语,横于胸中。但在寂静之中,却没有谁开口说话——所有人都意识到,仅仅在这恶魔只言片语之中,便已经点出了当下局势最为微妙而尴尬的关键了。
千变万化,直指人心,果然是司掌蛊惑与欲望的天魔,最难对付的魔王。
邪魔悠悠道:“陛下与外来者订立了盟约,从中获取知识、窥探天机,当世所向无敌。这当然很好,很好。但陛下应当也想过吧?如果外来者的力量这样的强大,那么当他们意图危害某些至关重要的权力时,大唐又为之如何呢?”
狸花猫的胡须轻轻抖动,却没有再说话。皇帝当然有一千种一万种遁词来敷衍这尴尬之至的场面,但在天魔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李二陛下却无法辩驳半句。
“很忧虑吧?”美好的面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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