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对了,那边的组织还曾传过话来,建议他们不要过度的依赖坐标,在无甚握的时候,搞一搞地毯式轰炸也不算什么——所以吧,就连情报也未必有那么重要了。而政事堂的存在感,也便愈发的可疑了起来。
这种毫无成就感的诡异挫败情绪并不仅限于留守的诸位重臣。就连都督西北及藏地军务的李靖李药师,亦在前线发回过数封奏报,并在文中含蓄提及了自己难以言喻的心境——自大军开拔数日以来,前线斥候所见唯有被轰炸后的骚乱、恐慌,而没有一丁点成组织的抵抗。吐蕃用于警戒唐军的防线几乎是在一日之内迅速瓦解,以至于前线部队能以某种郊游的速度快速突破川藏交界犬牙交错的堡垒,轻松愉快的日行数十里;而被甩在后发的主帅却不得不连发急令,禁止部队突进太快,影响后勤。
怎么说呢,考虑到这支军队的粮饷与后勤全部由现代世界承包,这一次往川藏地区的大举进攻,与其说是决战,倒不如说是青藏线大型团队旅游——包吃住的那种。
而作为身经百战的天下名将,功成名就后居然落个带团旅游的结局,李药师心中之不满,可想而见。
正因为这种共同的郁闷,三日一次的议事也变得草率了起来。几位相公饮茶休息谈谈闲天,在皇帝的允许下按几个按钮,而后拍拍屁股告辞走人,或者留下来等宫中预备的点心水果。每日流程,大抵如此。
但在这一日闲谈之后,当宰相们放下茶盏起身时,皇帝却并没有如往常般示意退下,而是犹豫了片刻,低声开口:
“朕昨日稍有不适。”
当值的宰相们当即肃立,向至尊拱手:
“圣躬安否?”
“倒也没有什么。”陛下道:“只是……做了个梦,梦到有人哭泣。”
相公们的神色立刻松懈了下来,排在后方的魏征等甚至还长长嘘了口气,拍打着衣袖打算上前进谏,建议皇帝回宫后对皇后倾述梦境表达深情,不必在政事堂浪费时间。
皇帝缓缓道:“……只是,这哭声么,似乎是来自宫中的北面一带。”
难道做梦还讲究风水不成?魏相公眨一眨眼,正欲开口,却忽的一个哆嗦,再也做声不得:
宫中的北面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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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啊!
这一周过去就可以尽量一天一更到结束啦!
第105章 皇帝
意识到话题不大对头, 偌大殿阁内悄悄静了片刻。还是长孙无忌见机极快,迅速接上了话:
“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梦魂荒诞不经,本属常事。陛下何必兴卫阶之叹?”
对于玄武门这桩敏感之至的公案, 大唐官方还处于“不争论”的和稀泥阶段。虽然魏征、薛万彻等太子余孽已被纳入新朝, 既往不咎而示天下以诚;虽然太上皇已经在吉利可汗的歌舞中消弭怒气, 渐渐与至尊和解,但屠兄宰弟毕竟还是完全超出了儒家传统伦理的纲领,以至于大臣们都实在洗得有点费力。
当然啦, 在逐渐稳固统治、开创辉煌功业之后,皇帝亦能匠心独运,从周公诛管、蔡的先例着手, 为自己的事迹提供强而有力的辩护。但至少到现在为止,官方的说法依旧是含糊不清, 顾左右而言他, 充满了太极混沌的美感。而长孙无忌因循旧例,回答得亦滴水不漏。
以往常故事而言,到了这一步皇帝也该闭嘴收声,最多回宫与皇后聊聊他屠兄宰弟后难以释怀的微妙心境,就实在不必在此打搅公务, 揭开大家都不想面对的历史遗留了。
大家操刀子一齐砍死前太子这种事情,说出来总不大妥当吧?
但皇帝并没有见好就收。他沉吟片刻, 低声道:
“哭声小事,朕也不以为意。但太上皇——太上皇驻跸宫城,也在梦中听到了北面的哭声。”
一语既出, 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等等秦王旧臣立刻挺直了后背, 虽然神色依旧是从容不变, 但眼眸中却迅速闪出了细微的精光。这些亲身经历了昔日玄武门之变的大臣们齐齐抬头, 气氛瞬间凝重了下来。
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玄武门之变中真正不可告人的痛点——死去的太子与齐王已经是冢中枯骨,除了偶尔刺痛皇帝那仅存的天伦良心以外再无作用;而太上皇——活着的太上皇,才是贞观政局中天然的政治地雷,传统伦理道德体系里无论如何也解释不过去的要命bug!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父子,永无更张。同时占据君、父两个致命生态位的太上皇帝,在儒家伦理上对当今至尊可谓是碾压性的优势,而且绝无翻身的可能。如果说杀兄弟还有周公的先例,那凌逼亲父,可就真是孔孟亲口认证的禽兽不如了。
这种致命而微妙的伦理关系,绝不是皇帝依仗暴力可以轻易弹压的。李二陛下当然可以搞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丛林逻辑,但以暴力打碎道德,也必将在衰弱时为被暴力所反噬……三百年南北分据,这种丛林逻辑下毫无底线的彼此杀戮已经见过太多了;如果李二陛下还对他的王朝抱有期待,如果李二陛下还希望能过一个稍微平静的晚年,不至于在史册中留下媲美桀、纣的骂名,那他就必须与自己的亲爹合作,也必须与君臣父子的伦理妥协。
所以,贞观一朝的政治基础,大唐国泰民安的平稳,至少有一半是建立在太上皇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力劲上。换言之,如果太上皇某一日闲得蛋疼不再那么识时务,那只要轻轻多一句嘴,都足够让朝廷地动山摇,朱紫官帽滚落满地,无人收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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