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达完火上浇油的歹毒命令之后, 林貌不再迟疑,径直拂袖而去,将空间留给了惶恐畏惧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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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第二日清晨,林貌准时穿越两界,踏足于熟悉的石板之上。他抬头四望,凝神感知周遭,却并没有察觉什么同仇敌忾、剑拔弩张的敌意,弥漫于村庄上空的,依然是那种麻木呆滞、惶恐不已的灰败情绪,除了惊惧愈发浓厚之外,与先前并无变更。
这样的情绪如此浓厚,乃至于在林貌感知之中,就连夏日鲜明而灿烂的阳光都随之暗淡,弥漫着怪异的死气。
显然,即使在一夜漫长的思索后,也仍然没有什么人能激发出反抗的勇气。大概流浪的岁月已经太长,连意志都一并被抹消了吧?
面对这样万马齐喑的局面,就连曾信心百倍的大手子都只能面露难色。
大概是深感同情,从背包中升出头来的狸花猫轻声安慰:
“其实也不必如此惆怅。五行村的村民还是大有长进的,至少他们并没有把自己的儿女交出来么。”
林貌:?!!!
还能从这个角度来洗么?
他干巴巴开口:“……无论怎么来说,总不可能真将自己的骨肉推入死地吧?”
“那可难说得很。”见多识广的皇帝陛下语气平静:“一旦到了某个极点,人也就不再是人了。林先生没有听说过’易子而食‘么?”
人类的意志被摧折到极限,与畜类也无甚差别。某种意义上,能够忍耐住恐惧而拒不交出自己的骨肉,大概已经是抵抗力的极限了。再要奢求更多,未免强人所难。
狸花猫陛下询问林貌:“现在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如果村民们迟迟没有动手的决心,那林貌所谓“凡人自立于世”的计划便只是虚妄而已。他当然可以再安排一场勇者铲除魔王的戏码,但铲除魔王之后呢?无非是由崇拜魔王转为崇拜勇者,毫无新意的乏味循环。
林貌想了一想,只能默默盘腿坐下,眺望空寂原野上星星点点的村落。
猫猫陛下道:“你还要等下去吗?”
“总还是要给足时间吧。”林貌心平气和:“我会这里等上一天,看看情况。如果陛下烦闷的话,可以先行离开。”
“你未必能等来什么。”
“希望永远是宝贵的。”林貌道。
他只能说这么一句了。事情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支持林貌继续执他行那粗糙而简略的计划的心力,与其说是热切的希望,不如说是某种不可推脱的责任——无论如何。总要把最关键的义务尽到,尽管事情的发展已经超乎想象。
猫猫陛下再不发一言,只是默默趴下,陪着他一起等候。西域的夏日并不算燥热,隐约依旧有惬意的凉风。但在盘腿枯坐了两个时辰后,就连修道有成、不畏寒暑的大手子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即使再怀有什么“责任感”,在看到空荡如死寂的村庄之后,恐怕也不能不思索一点退路。
大手子当然没有什么“启发民智”、“以笔为刃”的能耐,面对这样尴尬而前所未及的场面,自然只有大眼瞪小眼,呆愣而已。他绞尽脑汁,悲哀的发现自己浅薄的知识储备中似乎并没有相关经验,于是思路不能不转弯,开始琢磨着怎么体面退出,返身寻找外援——譬如穿过大门后将这口锅往李先生头上径直一甩,想必便是不错的选择;只要站在道德高地痛哭流涕,以炎黄子孙的身份撒泼打滚,想来组织也不好不接这个盘………
在精心琢磨第一千零一个甩锅的借口时,林貌忽然打了一个哆嗦。
他抬头远望,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神识中的感应依旧清晰而准确,毫无差错的分辨出了数百米外为草丛淹没的小小人形。这人影穿行于灌木与土石之中,直到越过草丛外起伏的沟壑,才终于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露出面容——那是一张苍白、惨淡、毫无血色的少女的脸,木然枯槁,犹如僵死的灰石。
林貌注目片刻,终于皱了皱眉。他隐约记得,这似乎是五行村族老家唤做张雪娘的女子,曾经与拴柱拴花有不小的交情,还帮这孤苦伶仃的兄妹收拾过房屋,甚至自己传授知识之时,还曾隐约有那么一点当面的印象。
不过,少女明艳光彩的容颜,居然在一夜之间便凋零至此了么?
魔王面无表情,没有出声,艰难跋涉的张雪娘紧闭双唇,也没有说话。在如此沉默至冰冷的氛围中,少女终于踉跄着翻越到了石板之前。她伸手擦拭汗水,以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凝望魔王,神色莫可言喻。
魔王冷冷开口:
“你来做什么?”
张雪娘垂下头去,露出被沿途草叶切割得血痕淋漓的脖颈。
“小的来进献食物。”她轻声道。
说罢,张雪娘从随身的褡裢从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仔细拆开后香气扑鼻,油纸中间正是一块金灿灿油浸浸的鱼干。只见鱼肉莹白而鱼皮焦脆,复合的香气浓郁而又诱人,应当是以各色香料精心炮制的珍品。
……不过,林貌修为有成,感官敏锐之至;以他体察入微的分辨而言,无论鱼干里加入了什么样浓郁的香料,都始终很难遮盖那种挥之不去的雄黄气味;如若仔细分辨底色,则某些橙黄色的颗粒混杂于鱼皮之中,依旧在微微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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