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君于音律造诣非凡,听到箫声,就辨别出是何人,心想,世事怎会如此之巧。
弹琵琶的女郎轻纨淡弱,秀水盈瞳,将两人表情收在眼底,曲终后,马上出声邀请,溪君挡都来不及。
李云泽心想,男女有别,而且对方是什么人全然不清楚,贸然登舟,总归不妥。开口答道:“多谢姑娘盛情,在下还要赶路,就不打扰了。”
溪君一听,心里一松,旋即又有点失落。表情的变化没能瞒过对面的女郎,她道:“碧水轻舟偶遇,琵琶弦上相识,缘分如此,阁下何吝一见?”
溪君轻声道:“人家既不愿来,你却要死缠烂打,好不知羞。”
那女郎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休道不知羞,我羞抑你羞?莫因羞失缘,羞却胜似愁。”
溪君听她话中有话,粉面晕红,啐道:“整天价做这阴阳怪气的打油诗,牙尖嘴利,当心嫁不出去。”
女郎正待还口,外面传来李云泽的声音:“既然如此,就打扰了。”
女郎悄声问道:“这人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溪君道:“五年多了,见过数面而已。”接着补了一句:“话都没说过几句,并无深交。”
女郎嘴角带笑:“五年多了,只见过两次,还没说过几句话,记得这般清楚,偏生你倒是好记性。”
溪君被她调笑挤兑,心头生出几分惆怅来,面上却笑道:“人是你请来的,还不快去招呼。”
女郎道:“既是故人,你怎能置身事外。”
李云泽上得船来。此船长有十丈,宽约三丈,方首无帆,甲板之上楼有三层,亭、阁、轩、堂、室俱全。从外面看,画梁斗拱,错叠别致,像极了浮在水面上的园林。不知以何木料制成,通体散发淡淡的香气。
一名中年仆妇引李云泽进入一舱室内,门额上书“黄钟”。仆妇上了茶水,便退去。室内约有两丈方圆,中间一扇仕女弹琴屏风,将舱室隔成内外两边。外侧只有两椅一几。
正打量室内陈设,对面内室环珮叮当,人影晃动。李云泽知是主人出面会客,肃身站立。对面道:“公子请坐,冒昧相邀,还望恕罪。小女子南姓,敢问公子尊名?”
李云泽报了姓名,寒暄过后,两人随即谈起音律来,李云泽问起适才所奏乐曲,言语间对词、曲俱大是赞赏。
南姑娘听了,心中得意,词曲都是她随心而创,费时不过半日。得到李云泽这番褒奖,聊起来更为投机。
南姑娘点评天下律吕闻人,有意无意将话语引到溪君身上,李云泽听她谈起溪君,十分关注,竖起耳朵听仔细,偶尔还出言询问溪君的性情、喜好。
南姑娘心中好笑,说溪君喜欢搜集珍藏琵琶,又告诉李云泽她与溪君自小相识,只是多年未见了,这次去就是到未央城去找溪君来着。
李云泽桩桩件件记明白。盘算了下时间,回家陪伴双亲一段时日,就要出发去东华山见余书元了。抽不出时间去未央城,心底叹了口气。尤其想到即使去了,溪君也不会见他,着实有些难受。
其实,只要他施展五识得一术,就能侦听到旁边舱室中,溪君和锦瑟的轻声对话。但是他曾定下律己之规,如非对敌所需,不能肆意侦听他人言语行为。
南姑娘见他一下子沉默了许多,言语也不似之前清朗爽气,按说若是心有思慕,得知溪君行踪当高兴才是,这样的表现定有隐情。看来两人之间当真有些瓜葛,得好好审问审问。
李云泽意兴萧索,复又念及双亲,不愿再耽搁行程,起身告辞。
南姑娘哪里肯让他走,找各种理由挽留。李云泽坚辞,说道已经数年没有回过家乡,急着回去探望父母。
溪君在内堂一直不出声,显然也是无意留客,南姑娘只得作罢。
回到内室,溪君站在窗边,透过翠玉珠帘看李云泽驾舟行远,脸色平静,悲喜不名。
锦瑟在一旁嘟囔个不停,说人家帮了好大的忙,避而不见,太不够义气了。哪怕隔着屏风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南姑娘走到溪君身旁,李云泽的身影已经模糊,只余下孤舟远帆依稀可见。看出溪君心情不佳,道:“别看了,不想见就不见。没见也不妨碍想念。”
若搁在平时,溪君必然要还口,这次恍若没有听见,凝眸远视,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云泽一路舟楫,旬日后停舟靠岸,打算改走陆路。
他本就刚从无人暗室之中出来,想极了人间烟火气,水路行舟委实太过孤寂。再者,从定永城到庐湾全是大路通途,走陆路反而更快。
定永城与庐湾类似大小,地势偏低,逢雨重之年,常被湖水所淹。却也因祸得福,长年泥沙淤积,形成千洲横卧水滨的盛景。其名为“月下山水,薄暮长洲”,为云洲十大名景之一。
方圆几十里内,洲水相间,首尾勾连,相依相亲,日光照耀下,金沙银水,绵延无尽,蔚为壮观。人道此景在月下更为美妙。四条长长的栈桥成辐射状蜿蜒伸向水天连接处。
李云泽顺着栈桥进入城内,街道两边尽是挥舞的酒招和各色的客栈牌匾。过了年余山穴幽居和阔水孤舟的日子,此时感到四周浓浓的烟火气,心情顿时开朗起来。
找了一家清净些的酒楼,靠窗而坐,点了两样下酒菜,俯视窗外,眼看人来人往,耳听叫卖声传。自斟自酌,十分自在。
近午时分,酒楼里客人多了起来,十之七八都是外地来的游客,言语间总离不开那“月下山水、薄暮长洲”盛景。有的探问观景之地何处最佳,有的打听什么时候景致最好。
李云泽听得津津有味。听人道月圆中秋时景色一年之中最好,秋水秋月最是明净。暗道可惜,赶着要在中秋前回家,良景只能下次再来了。好在离家不远,几日路程而已。
耳边传来小二赔笑的声音:“客官,对不住。这会子客满了,您受点委屈,跟别的客人拼桌成不成?”
李云泽性情随和,笑着点头。转头望向窗外,耳听得小二延客入座:“客官,这边有个空位。刚好这位公子一看也是风雅人,您二位刚好坐一块谈谈风景。”
抬头望去,眼前少年约与自己同龄,长身玉立,风度亲人,眉目鼻口无一不精致到极处,仿若天工造就,白玉雕成。腰间一枚玉坠,似蝶非蝶,似蝉非蝉。李云泽虽不识玉,一看也知定然不是凡品。
少年对李云泽抱拳道:“打扰兄台了。”露齿一笑,灿若春风。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心。
李云泽略一欠身,道:“不妨事,请便。”
少年点完菜,转过头看了看桌上的两味菜肴,一味姜爆鸡,一味麻婆豆腐,道:“秋主肺气,肺主辛味。入秋后饮食宜忌辛辣之物,防止肺气太盛。兄台还应留意。”
李云泽颇不以为然。但人家一番好意,口中还是称谢。
与陌生人同座用餐,毕竟有些不自在,匆匆几口。李云泽便起身会账,那少年竟起身相送,让李云泽对其观感更佳。又在街市上盘桓了大半日,母亲爱吃定永产的藕粉,因为季节不对,问了好多地方才买到。
出了定永城没走几步,看到一群人围挤在一起。此处是城外贫民聚居之处,杂乱无章地搭建着些茅屋篷房,稍好些的土壁茅顶,差一些的只有屋顶,四壁空空。
人群里面不时有吵闹声传出来:“不懂医术给人看什么病,把人治死了,今天让你偿命。”“这天杀的郎中,我苦命的大哥大嫂哟,我可怜的侄女哟!”
李云泽本不欲凑热闹,无意间看到人群中间的少年,正是在城里与自己拼桌之人。
此时颇为狼狈,发巾已被扯落,几缕头发散落额前。眼角、腮上多处淤青。洁白的衣衫上还有几个脚印。
李云泽拉住旁边的一位老汉,请教是怎么回事。
老汉道:“唉,还能是怎么回事。少年人不懂事,瞎逞能惹祸上身了呗。这里的路顺两口子,吃野蘑菇中了毒,穷人家没钱治,只能硬挺着。眼看着不行了,这少年路过,说给看看。开了一副药。谁知道,药下去,人也去了。这不,路顺的三个弟弟跟弟媳妇闹上来了。”
谢过老汉,李云泽挤进人群一看,地上躺了两具遗体,只用竹席简单盖住,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旁边哀哀痛哭。三男三女都是壮年,指着白衣少年吵个不休,口中屡屡提及兄嫂,面上殊无悲戚之色。
李云泽听了一会几人言辞,心下了然,这几人不过是想讹些钱物罢了,倒是这小姑娘,骤然失了爹娘,着实可怜。略一沉吟,有了计较。走上前对路氏兄弟道:“几位大哥大嫂,我是他的朋友。现在他神志已失,几位想要如何处置,对我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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