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从严愤恨地道:“那小野种如何处置?”张家老祖道:“由他去吧。”张从严急道:“老祖!我——”。
“住口!”张家老祖厉声喝止张从严,转而又口气和缓地道:“承识这孩子,资质禀赋绝佳,不要说你,我也对他寄予厚望。可是——,他已经死了,一个死人不值得张家再为他费半分的力气。你记着,世上最蠢的事,就是牺牲活人的利益去为死人做事。你以为日日折磨他能解心头之恨么,受折磨又何尝不是你自己。让他走,或杀了他,你自己选。”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从严一眼,补了一句:“望你好自为之。”
李云泽从日中等到日头偏西,几次三番要走,都被张仓拦下,而张仓的态度也越来越生硬。
李云泽心头忐忑,不停反思哪里出了岔子。猛然想到,是他太好说话了,与前面趾高气扬的态度不符。再次提出要走的要求被拒后,李云泽斜了一眼张仓,用脚在地面上划了一条线,道:“日影到了此处,某家便即出城。谁要是再阻拦,嘿嘿。”
李云泽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令张仓再次惊疑不定。赔笑着说了一些好话,李云泽负手昂头不理不睬。
日影越来越近,李云泽与张仓都心里发急,一个急对方强行拦阻该如何应对?一个急对方强行要走,拦是不拦?
好在去报信的蓝衣大汉才匆匆返回,附在张仓耳边说了几句。李云泽心顿时提起。
张仓听罢,惊异地看了李云泽一眼。先是对李云泽深深一揖,恭声道:“前番冒犯公子,现又耽误公子行程,真是罪过。现在天色已晚,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先到敝府暂歇一晚,也好让我家主人略尽地主之谊。”
李云泽看他神色,暗自庆幸诡计又成,哪里敢再到人家家里去,道:“在下有急事,耽误不得。”张仓道:“既然如此,不敢强留公子。些许薄仪,聊表歉意,请公子莫要推辞。”说着递了一个乾坤锦囊来。
李云泽心道,这张家果然财大气粗,这一个乾坤锦囊就要近百灵石,里面还不知装了些什么。不过,自己借那位前辈威势避难犹可,若再取非分之财,就过分了。李云泽坚辞不受,落到张仓眼里,又是名门子弟风范。
李云泽想到张承歌与他妹妹,忍不住道:“替我传言你家主人,何必与少年稚女过不去,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完拱了拱手,大步出城。
出城之后,李云泽稍松了口气,不敢停步,直直往北走去。待天色即将暗尽时,来到一处大河边。昏暗之中,看不见,只听得水声涛涛,如雷轰耳。
不远处有一渡口,密密麻麻停满了船只。李云泽赶过去一问,船家说夜间不敢行船,过河须得明日。此处离梧城太近,李云泽生怕生出别的岔子来,自持水性尚好,便问船家何处可以泅渡,船家听了,忙劝止道:“客官莫要胡来。这河唤作五龙河,传说上古的时候有五条龙曾在这里戏水,河宽有五百丈,水势猛恶,水下全是漩涡暗流,筑了基的真人都不敢下水的,客官还是等明日坐船吧。”李云泽不敢鲁莽,只得望着河道叹气。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呦,公子哥,等船呢。”李云泽回过头,却是张承歌抱着他妹妹,正对着自己嘻嘻而笑。
李云泽道:“你们怎地来此?”张承歌道:“听说你要走,专程来送。前番承你的情,吃了一顿饱饭,现在来回请你一顿。”说完,将小姑娘放下,道:“小叶乖,哥哥去抓鱼给你吃,跟着这个大哥哥不要乱跑。”小姑娘乖巧地答应。
张承歌几步跑到岸边,一个鱼跃,纵身入水。李云泽吃了一惊,这厮生长于此,难道不知水势凶恶?欲要劝阻,人已入水,只得盼他乃是有所凭仗。回身看一旁玩弄手指的小姑娘,心道:这货不会还打着卖妹子给自己的主意吧,把人放这,自己跑了。
过了不多久,张承歌湿漉漉地爬上岸来。李云泽松了口气,要是这厮跑了,他可不知该拿这小姑娘怎么办。张承歌将一串草鱼摔在地上,每条都有一尺多长,七八条鱼儿四下乱蹦,吓了小姑娘一跳。张承歌掏出一把小刀,将鱼开膛破肚。
李云泽见了,欲要伸手帮忙。张承歌拦住他道:“你莫要动手,说好的,这顿我请你。”张承歌做活十分利索,将鱼清洗干净,生了堆火,把鱼穿起来烤上。
手里闲下来,张承歌问了李云泽姓名,又指着小姑娘,对李云泽道:“这是我妹子,叫柳叶。”李云泽听了,疑惑地道:“你不是姓张吗?”张承歌脸一沉,半天才道:“姓什么不重要,她就是我亲妹子。”
白日里李云泽虽见过一面,但未曾细看,此时映着篝火,看到这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的衣服,袖长过膝,下摆拖地,应该大人的衣服稍加改动便给了小姑娘穿。头发枯黄,满脸菜色。头发梳的十分整齐,扎了两个朝天小辫,脸也洗的干干净净,照顾的很精心。
张承歌又指着李云泽对小姑娘说:“这是云泽哥哥,快叫人。”小姑娘羞怯的将脑袋藏在张承歌身后,紧紧抱住张承歌不放。
两人正闲聊,一段乐声从不远处响起。随后,一个目盲老者蹒跚走来。在三丈远处即停下,对两人道:“两位小哥,瞎老汉行路至此,能不能拉支曲子,换条鱼吃。”
张承歌抓的鱼本来就多,三个人怎么也吃不完,便道:“拉什么曲子,相逢就是有缘,来吃吧。”目盲老者道了谢,前行几步,坐在两人对面,距离火堆不远不近,好似眼睛看到了一般。
李云泽一看老者,心道好巧。目盲老者已经先对他开口道:“这位小哥,可是打芦湾城来?”李云泽道:“正是,先前与老丈还有过一面之缘。”说完醒悟过来,这话对盲者说不太合适。
老者却没往他处想,高兴地道:“前番承小哥解渴之义,今番又受解饥之德,小哥真是瞎老汉的贵人。”李云泽忙道:“不敢当。这顿饭是这位朋友请的,我只管吃。”
看他满面风霜,李云泽心里叹了口气,再看到一旁的张承歌兄妹,忍不住想世上为何有这么多的受苦之人,心思便有些沉郁。与老者攀谈一会,上次未通名姓,才得知他名叫万一夫。
一阵烤鱼的香味传来,张承歌取出一小包调料,均匀地洒在鱼上,先递给李云泽。柳叶从张承歌身后探出头来,眼睛紧紧盯着烤鱼,看到李云泽向她望来,赶紧又缩了回去。
李云泽笑吟吟地将烤鱼递到她面前,小姑娘扭捏着不肯接。张承歌接过来,塞到她手中,道:“快吃吧。”又做了一条递给李云泽,李云泽递到万一夫面前,道:“老丈,鱼烤好了,请用!”
万一夫摆手道:“这怎么能当得,理应小哥先用,有多余的赏一口给老汉便好。”李云泽将穿鱼的木枝塞进他手里,道:“鱼还多着呢,老丈莫要客气。”
张承歌吃的快而仔细,一条鱼李云泽才吃一半,张承歌已经吃完了,而且鱼骨光滑,没有丝毫鱼肉附在上面。柳也也是如此,每咬掉一口鱼肉,都要随即把鱼骨上的肉丝吮干净。那边万一夫也是如此,鱼骨要来回吮几遍,骨头上绝不留余肉。
填饱肚子,万一夫道:“承蒙两位小哥款待,老汉无以为报,就拉支曲子解解闷吧。”说罢,扶正奚琴,琴弓黏在琴弦上,一段欢快的亮音如流水一般冲破了夜色的宁静。
李云泽听了仿佛忆起儿时与玩伴在湖水里、田野里戏耍玩闹的情景,张承歌则听出了鸟儿冲破牢笼、一气冲向天际的自由欢快。
一曲奏罢,李云泽忍不住赞道:“老丈好技艺。”两人就此聊起了音律,越谈越是起兴。万一夫淡然一笑,道:“老夫百多岁的年纪,全耗在这把琴上,平日里就靠他混口饭吃,手熟罢了。倒是小哥年纪轻轻,在音律上见解不凡,令人佩服。”
李云泽道:“老丈也知,我家本是开乐器店的,通晓音律是首课,所以从小就随父亲学习音律,略懂上一些,算不上方家。”
万一夫一直奇怪李云泽为何一个人远行至此,忍不住问道:“小哥也是听到‘雅韵心声’的消息,去武梁城赴会么?”李云泽道:“雅韵心声?小可没听说过。听名字应是与音律相关。”
万一夫道:“不错,这‘雅韵心声’乃是燕归楼所办音律雅集,数年一次,乃是爱乐之人不可错过之会。”旁边的张承歌听到燕归楼三个字,眼睛亮了,贼兮兮地道:“燕归楼?听说可是个好地方!”
万一夫笑笑,转而说了一些父母恩重、江湖凶险之类的话,慢慢李云泽听明白了,这是看出来他是离家出走,拐着弯劝他回家的意思,道:“小可这次出门是有重要的事要办。”万一夫听了,以为是他受父母指派出门,才放了心。
直到一旁的柳叶打起了个哈欠,万一夫道:“夜深了,给小姑娘拉一支催眠曲吧。”琴声转而平静安然,不一会柳叶便伴着琴声在张承歌怀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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