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泽醒来已是第二天正午。头脑剧痛依然不止,只不过已不似先前那般猛烈。扎着站起,看到汪不屈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望向西方。
李云泽蹒跚走过去,汪不屈回过头,道:“头还痛么?”李云泽点了点头。汪不屈道:“之前怕你分心,没告诉你。这振魂丹弊端也大,药效过后,会一个月头痛欲裂,而且灵识消尽,要一年时间才会逐渐恢复。原本药效会持续一个月的时间,你修为低,药效去得快。嘿嘿,这振魂丹效用真没得说,老夫现在的灵识堪比金丹修士。”
李云泽吃了一惊,道:“真人,您也服用了振魂丹?”真人是对筑基修为以上修士的敬称,以筑基为入道之始,自此便能把握天地变化之机,掌握阴阳消长之要,吐故纳新,得道全真,故称真人。
汪不屈觉察到李云泽改了称呼,心中很高兴,笑着道:“命不久矣,用丹药吊几天命。顺便把身后事安排妥当。”仿佛城门初见时一般温和。说完递给李云泽一条青色的玉简,叮嘱道:“这是老夫修行一生的心得精要,你妥善收好。待灵识恢复后,看完便销毁。”
李云泽接过,玉简长约四寸,宽有一寸,色泽青翠,十分好看,道:“这便是玉简么,我听说只有金丹真人才能做的出来。”
汪不屈点头道:“说的没错,言有尽而意无穷,玉简的好处便是毫无遮掩地传出修士的本意。对灵识的消耗也很苛刻,非金丹修为以上修士的灵识无以支撑,老夫也是凭借振魂丹药力,才能勉强为之。这枚玉简交给你,老夫的心愿就了了大半了。”
汪不屈接着道:“有三件事要叮嘱你,你记好了。”
“第一桩,还是之前交代过的,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五行同修的事。原本老夫有个好朋友,名叫曹旋,是照日山庄弟子。他古道热肠,素有善名。老夫对他信任有加,有一次无意中向他提起五行全修的事,结果,他便存了心,三番五次套老夫的话。老夫后悔失言,推说口误而已。他见软的不行,就偷偷给老夫下毒,把老夫抓起来用刑拷问,后来老夫侥幸逃脱,他就给我安了个罪名,邀请好手围剿,老夫这一身的伤都是拜他所赐。天下贪婪野心之辈多有,或为名、或为利,必然会对你不利。为保万全,还是秘之不宣为上。”
“第二桩,修行靠得是慢功夫、长坚持,要戒急戒躁,稳扎稳打,千万不要有与同龄人有攀比较劲之心,很多时候,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会变得比别人强。而与别人时时比较,眼睛里总盯着别人,反而会误了自己。若你能忍受沿关冲穴之苦,以后进阶时最好沿用此法。另外,我在梧城流川钱庄给你留了些东西,等你练气期圆满,便可去取。一年内不要与人动手争斗,没有灵识支应,只会吃亏。没本事的时候,就夹紧尾巴做人,等有本事了再耀武扬威不迟。”
“第三,《大益和身经》千万不要轻忽,现在的修行体系,重内而轻外,炼体之术早已没落。老夫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就咱们而言,每一点能有助益的因素都不能放过。气海、经脉都在人体之内,与身体岂能无关?既然你这一年不能修行,不妨把这门炼体之术好好钻研一番。好了,我言已尽,你自去吧。”
李云泽应了一声,旋又反应过来,问道:“真人让我去哪里?”
汪不屈呵呵一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李云泽听了先是一喜,然后又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头脑中蓦然闪过遇见汪不屈后的种种,城门相遇,路口被袭,伤人胁迫,独斗五修,昉城问药,山谷传法。对那车夫而言,汪不屈应该是个实打实的恶人。可他未以一指加诸己身,反而传道授法,不遗余力,是有大恩于己。想了想,决然道:“真人身上有伤,振魂丹药效过后又有后患,小可先在此侍奉真人一段时日。”
汪不屈听了,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命不久矣,要给我安葬送终?”李云泽欲要安慰,汪不屈道:“死便死了,魂付绿水青山,身送狼豺虎豹,有何不好?埋在土里还不是要被蝼蚁啃噬。你这孩子,心地倒好。可惜立身处世,心地好却不是什么长处。世上太多人,抱的都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心思。弄来弄去,君子无人敢做,小人大行其道。”
李云泽反驳道:“小可涉世不深,但也知越惧小人,越增其害。再者,人活在世,怎么活都可以,就是不能窝囊,受人之恩必报,受人之欺必还。”
汪不屈颔首赞许道:“这几句话说得倒有男子汉气概。很多人自以为圆滑处世是王道,却在洋洋自得时失去男儿本色,与妇人无异。你能有这番见地,老夫放心了许多。快去吧,老夫也要走了,临死前回家去看看。”
李云泽问道:“敢问真人仙乡何处?小可若侥幸修行有成,也好禀报真人知晓。”
汪不屈想了想道:“也好,很久以前老夫和家人、族人在文清山一处山谷中居住,那真是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你若要寻,从闻香城东北方山口进入文清山,一直往东,看见两座并排矗立的山峰,那就是了。在左边峰顶之上焚香告我即可。你要是去了,遇到老夫的族人,不要透露咱们的关系。那是老夫的族人,亦是仇人。”
李云泽听了有些惊异,不敢多问,将路线牢牢记住。
汪不屈递来一个乾坤锦囊,道:“这个你拿上,修行之人少不了这个。里面的灵石够你用段时日。修行之路,灵石就是粮食,必不可少。将来不管你是偷也好,抢也好,卖身也好,卖艺也好,总之一定要有赚灵石的本事,否则,前途缥缈,终难有成。”
李云泽接过,这是他第一次拥有乾坤锦囊,以前见过,但未碰过,翻来翻去不知该如何使用。
汪不屈笑道:“忘了,你现在没有灵识,用不了。”将乾坤锦囊拿来,手一拂,一把金银和十块灵石出现在手上。将灵石和乾坤锦囊递给李云泽道:“等你灵识恢复了,就能用了。”
临行,李云泽对汪不屈长鞠一躬,诚心诚意谢道:“多谢真人助我修行。”汪不屈道:“不用谢,老夫只是为了传法。”在汪不屈催促下,李云泽转身大步离去。
出山的路上,李云泽一直在想西林戈壁还有没有必要去。现在已经掌握了五行全修的道法,漠北人修行的法门对他而言已不再迫切需要。考虑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要去。汪不屈所授道法并不尽善尽美,就像他所说,不能放过每一点参考和助力。再者,待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只有出门闯荡,才能不断收获机遇。
打定主意,并未选择从来路出山,而是斜插向北。由于脑中疼痛不止,边走边歇,七八天方才出了山区。出山不远是一座名叫梧城的中城。看了一眼城碑,上载梧城有十二万户,升作中城不久。问了路人,才知道旧年已经过去,现在已是涤尘子七千四百九十七年正月尾了。
梧城城如其名,李云泽入城时,只见城里城外,庭前屋后,遍植梧桐。梧桐树干端形直,叶大荫浓,可惜此时正值端月,百木枯而未荣。
梧桐木为制琴良材。梧桐木所斫之琴,声纯音亮,余韵悠长,唯其出音甚慢,往往要放置几年,方显神采。
李云泽曾记得小时候父亲得到了几方桐木,斫了三把古琴,在房间角落里放置了几年。取出后,弹奏起来音沉韵足,本以为父亲会将之卖出,谁知父亲又将他们埋在屋侧。当时很好奇,问父亲为什么如此做。父亲脸有赧色,只说若是竹林卖了,将来自己的亲事就要靠这三把古琴了。
想起往事,李云泽心中郁郁,既担心父母,又忧心弟妹。
在城中逛了一圈,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此时盘缠充足,又有疾在身,不急着赶路,准备在此休息一天,明日再定行程。
吃罢午饭,李云泽出门购置干粮。走到集市之上,看到两个乞儿在路边乞讨,大者与自己年龄仿佛,小者是个女孩,满脸菜色,约有四五岁。
旁边水果摊主随手扔了个磕破皮的果子,年龄大的跑过去捡了起来,擦拭干净,笑眯眯地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欢喜接过,咬了一口,恋恋地舔去唇边的汁水,将果子递到年长乞儿口边。年长乞儿本不欲吃,小女孩缠个不停,方咬了一口。
李云泽看到这一幕,想到小时候弟弟妹妹也曾悄悄藏下灵米饭给自己,对这对乞儿大生同情。走过去,放了些银钱在他们面前地上。
刚走开几步,几个彪形大汉围了上来,清一色蓝布劲装。为首之人扫了眼李云泽穿着,衣料虽是中上,却布满褶皱,显然一套衣服穿了许久,修为也才炼气初期,一点也不像权势人家的子弟。蛮横地道:“把钱捡回来!”
李云泽莫名其妙,正要问个明白话,那人照李云泽面上就是一拳。李云泽灵识还未恢复,反应偏慢,挨了个正着。头脑轰的一下,疼痛和怒气一起涌上来。合身扑向打他的大汉,用尽全身力气胳膊环搂住其上臂,脑袋照准鼻梁狠狠撞去。
他修炼《大益和身经》有段时日了,气力见涨,筋骨见强,倒让那大汉吃了不小的亏。
那群大汉一时间都愣住了,想不到李云泽性子这般烈。以往的人挨了打,见到他们人多,都是忍气吞声,最多交代几句场面话,从未有人敢当面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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