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一处山谷,夜色之中能看见朦朦的高山黑影。脚下乱石纵横,篝火之光仅能照到十几丈远,再远处尽被黑暗吞噬。车夫躺在驮车旁,不知是死是活。李云泽暗中观察中年文士神色,看他的目光只在自己与女郎身上打转,对车夫毫无关注之意,愈加觉得先前的揣测属实。惴惴不安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脑中不停思谋能不能趁机逃走,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偷眼看到那女郎,似是耐不住夜凉,玉手抱肩,瑟瑟轻颤。打开自己的包裹,找了件新些的衣服,递向女郎。目光却垂垂向下,不敢望向对方。女郎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羞红,还是伸手接过,呐呐道了声谢,将衣服披在身上。
中年文士温和地道:“你们不要怕,带你们来此没有恶意。反而要送你们一场机缘。”说完对两人一笑。李云泽先前被他的和善所欺,见他笑容,只觉更加可恶。那女郎盯着篝火,面容平和,不知所思。
中年文士略带感慨地道:“说来咱们三个也是有缘人。”李云泽一愣,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人,有缘一说不是从何而起,那女郎大抵与李云泽一般想法,略侧螓首,秋水瞳中尽是疑惑。她乃是被中年文士从闺房之内掳走,一路且忧且惧,更不知缘从何来。中年文士轻轻一笑,道:“咱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五灵根。”李云泽“啊”了一声,满心惊讶。他从小到大,除了自己,再没有见过五灵根的人。没想到这中年文士竟然同是五灵根,而且听他话语,那女郎也是。
中年文士道:“我姓汪,名不屈。你们二位如何称呼?”李云泽想了想道:“我叫李师量。”中年人盯着他,似笑非笑。李云泽装作添柴,避开他的目光。那女郎却未言语。汪不屈既不计较李云泽谎报名姓,也不追问那女郎。对李云泽道:“天生五灵,无路修行。没少看人冷眼吧?”李云泽点了点头。汪不屈接着道:“若是有办法让你将来也能练气筑基,甚至结成金丹,你愿不愿?”
李云泽一听,大喜,若是真有这种办法,那就太好了。急问道:“先生说的可是真的?”问完就后悔,已经被骗了一次,如何还能信他。汪不屈道:“一点不假。”说完,一股灵压自其身上升腾而起,迫人心神。李云泽十分惊异,这汪不屈看起来病怏怏的,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竟然是筑基修士。汪不屈灵压一放而收,道:“老夫也是五灵根,现在已是筑基后期了。如果不是被人暗算,老夫都要准备凝结金丹了。可惜……老夫之法,你们可愿学?”
李云泽狂喜过后,立生疑虑,非亲非故,无缘无故,汪不屈此番作为却是为何?而且,他抓自己来的手段可不光明。当下迟疑地道:“小可虽然没什么见识,也知道法不轻传的道理。不知小可要为先生做些什么?”汪不屈呵呵一笑道:“只要把老夫道法传承下去即可,别无他求。不过有些事,事先要对你们言明。”他越是如此说,李云泽心中的疑虑越加深重,不觉间就挂到了脸上。而那女郎始终目光看着篝火,从不向两人瞧上一眼,亦不发一语。
汪不屈接着道:“老夫修行的法门虽然打破了五灵根对修行的桎梏,但其中的凶险却非一般人所能化解。老夫先前也找过十几个五灵根资质的孩子,可惜,无一例外都死了。”声音中尽是惋惜。李云泽“啊”了一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汪不屈未说明这些人的死因,但想必都是修炼汪不屈功法致亡。尽管之前疑虑重重,总觉好事不会凭空而降,却没有料到其中凶险竟然如此之甚。一阵胡思乱想后,他发现心里最盛的情绪竟然是失望,尽管知道汪不屈不是好人,但看到他竟然是筑基修士,心里其实期盼着他能给自己的修行一条明途。现在,希望和欣喜都化为乌有,心头泛起丝丝寒意。十几人无一例外全死了,李云泽有自知之明,他既非天之骄子,又非人中龙凤,若是学了下场绝无意外。
汪不屈问道:“现在你还要学吗?”李云泽默然,虽然他也想成为筑基修士,一日千里,御空云外,可让他拿性命来冒险是死活都不干的。他现在开始担心,汪不屈会逼着他学,否则何必大费周章将他带到这荒山野谷。想到这里,李云泽斟酌着道:“小可与真人一见投缘,按说能得真人指点,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就筑基,小可也甘愿以命相搏。只是家中父母在堂,若有意外,则无人奉养。再者,小可资质奇差,在修院修行时每每被师长斥责,十二岁上就退了学,也是有心无力。恐怕要辜负真人一番好意了。”说完,作出一番可怜兮兮的神色,看着汪不屈。
汪不屈点了点头道:“百善孝当先,小哥的打算自无不妥。不知小哥家居何方?”李云泽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说通,松了口气,刚要答话,蓦地想起杜伯兴曾有嘱托,仙途闯荡,逢人只说三分话。当下含糊地道:“小可世居白羽城,家里做药材生意。”汪不屈似笑非笑看了李云泽一眼,道:“我本有拿令尊令堂威胁小哥的打算,既然小哥有了提防,老夫也懒得去寻访,自有办法让小哥就范。”
这般正大光明地威胁,让李云泽心头一紧,还好自己机灵,临时改了口,就不知现在这人会对自己用什么手段。可笑自己还想着修炼他的功法,觉得这人未必是邪人,现在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汪不屈转头对那女郎道:“小姑娘,你可愿学?”那女郎目不转睛,檀口微张,道:“学了又有何用?”汪不屈道:“自然有用。别的不说,筑基修士可享五百寿。凭这一条,你就不动心么?”女郎道:“还不是会有一死,早晚何异?”
汪不屈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世人人人皆想添福加寿,这女孩子心思倒奇怪的很。不过不打紧,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顺从。说起来他更中意这姑娘承继自己的道法,其一是因为出身,这女孩出身大富之家,筑基期的护卫就有四五个。这样的出身,自然容易获取修行所需资源。李云泽一看就是个穷小子。其二这女孩虽不言不语,但眉宇间灵秀逼人。这李云泽太单纯了些,容易上当受骗,将来说不定不是因为修行功法致死,而是被别人坑害死。其三,不知什么原因,这女孩没有修行,白纸之上,刚好作画。李云泽受过修院教育,自己这一套在修行正统眼里,当属邪门歪道。李云泽必然也受到不小的影响。前面那些五灵根的小孩之所以失败,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对他的道法心有疑虑。
汪不屈语气转冷,道:“老夫本不欲胁迫你们,但老夫穷极一生钻研的道法,总得传承下去。好心好意说与你们,既然你们不识好歹,老夫只好用些手段了。”看李云泽脸现惧色,道:“放心,对老夫而言,你俩可是宝贝,万不会伤害你们。”说完将车夫提来,放在李云泽和那女郎中间。李云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那车夫悠悠醒来,看了看四周情形,面现惧色。汪不屈和颜悦色地道:“莫怕,我想请这位小哥和这位姑娘帮我做件事,他们不太乐意。你帮我求求他们,他们答应了我立马放你走。否则,我会先断你一臂,再不成,便断你另一臂,再若不成,就断你双腿。若两位仍不从,我便取你之命。”说着将一块拳头大的岩石吸入掌中,手指一撮,岩石便化为粉末。车夫吓了一跳,颤声道:“真人,饶了小的吧,小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边求饶边连连打躬作揖。
汪不屈冷哼一声,道:“老夫让你去求他们,你求老夫干什么!”手作鹰爪,忽地抓住车夫左臂一折,咔嚓一声,车夫的手臂应声折断。车夫惨嚎不止,右手抱着断臂缩成一团,汗出如浆,不一会濡透后背。那女郎一脸不忍之色,对汪不屈道:“要我学什么,全依你就是,快救救他吧。”汪不屈又望向李云泽。李云泽看到车夫惨状,也是心中恻然,没想到汪不屈竟然会用这等手段逼迫自己两人。一边是自己性命,一边是车夫性命,李云泽正权衡不下,这女郎却挺身而出,仗义救人。看了女郎一眼,心中惭愧,自己堂堂须眉男子,反不如一个姑娘有侠义之心。忙道:“我也愿学。”汪不屈早料到如此,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最是好欺,点头道:“好”。将车夫打晕,扔于一旁。
女郎愈加不忍,道:“先生可带有伤药?”汪不屈“哼”了一声,终扔过一个瓷瓶来。女郎接住,看了看瓶上药名,取出一颗丹药塞入车夫口中,李云泽也过来帮忙。两人协力将车夫断臂复位,又将一枚丹药碾成粉末,撒在骨折处,不一会红肿渐消,车夫沉沉睡去。汪不屈看两人为车夫治伤,叹了口气,道:“你们若日后修行无成,亦免不了被人这般随意残害。这车夫便是你们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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