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白芷点了饭菜,却没有银钱会账,听到周围有人讥笑,面色顿时阴沉如水,正当他寻思如何开口解释的时候,一个脸色焦黄,手指修长的中年秀士,径直排开人群走上前,伸手从袖子的暗袋里掏出一块碎银。
“这位小兄弟的饭钱,记在我的账上,再来一碟麻婆豆腐,一盘清炒香菇,一盅酒酿炖鸡蛋,送上二楼。”
负责收钱的伙计,将碎银放在手里掂量,不放心地又置在秤盘上,随即眉开眼笑:“这位客官,整好一两银子,会过两位的饭菜钱,还剩三钱有余。”
“來一坛陈年花雕,至于剩下的,算是给你的赏钱。”说完,伸手延请,招呼这位身怀武功的少侠,同去客船二楼。
能免去尴尬,白芷心里也是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心知此人必定别有目的,不过自己身无长物,能被人看中的,或许就是先前露了一手的武功。
两人行至过道时,浓眉大汉已回气过来,灰溜溜地躲避到船头,白芷看见中年秀士嘴角冷然晒笑,顿时心中一凛,对这个人不禁提起小心戒备。
‘晚了一步!’刘芷江心里恍然若失,明白自己先前犹豫不决,断了雪中送炭的情分,而且先前引走徒儿与他结识的机会,连一面之交都免去。
伸手招回记名徒弟黄郁君,婺州同知的亲信幕僚捻须细思,眯着眼睛开了灵眼,观看与白芷同座的中年秀士的根底。
‘三分灰黑鬼力,五分纯白人气,二成淡红神光,灵机混浊干扰,原来是法力在身的江湖术士,兼修鬼道,敬奉神祇。可惜了,若是武功修为能臻至江湖二流高手,三光均衡,按时辰取巧投机,开辟穴窍灵池,成为左道真人,举手抬足也有伟力在身。眼下,估料会一些鬼打墙之类的障眼法,又或是神打术,却不是我的对手。’
白芷与中年秀士对坐二楼船舱临江的窗台,忽暖忽冷的江风吹来,他的鼻端忍不住有些发痒,为了避免涕泪交加的尴尬,便运转气血封闭鼻子,转用嘴巴呼吸。
自有秘术看出对面寡言少语,只顾着扒饭吃菜的半大小子,身怀内力和高明的武功,只是江湖经验不足,不过一只初出茅庐的江湖雏儿。中年秀士思索着自己的筹谋,便想拉拢他同行,雇为保镖,前往阴风山黑水村的鬼市。
阴风山一带原是前朝古战场,有一座垒土成丘的将军墓,震慑压服三座万人坑。十五年前,不知什么缘故,将军英灵沉寂,而后被一群鬼狐占据。
这些含沙射影的祟妖,以尸气入手转修鬼道,竟然一举成功,以妖鬼之身打通阳世和阴间的隧井,涌出淡黄泉水,开辟出一方地上阴域。
每至深夜子时,天地阴阳交泰,大将军墓陪葬品,三座万人坑葬的刀兵盔甲,就会被阴域催化成磷火浮现,介乎虚实之间,极为诡异奇变。
其中不少器皿蕴含浓如实质的煞气、尸气,更有罕见的金精之气,堪称鬼道灵材,若能捕获入手,以自身精血祭炼,往往能成为不错的法器。于是风闻此事的江湖术士,渐渐聚拢在此地,形成一座村落,久而久之,变成旁门左道之一妖鬼道的总坛。
鬼狐之长姓涂名黎,有阴神修为,升座开坛,授予门人咒劾鬼神的妖篆。不少困顿不堪的散修炼气士,要么亲身投效供其驱使,要么资质不凡被收入门下,阴风山渐渐兴盛,连带黑水村也水涨船高。
可惜好景不长,妖鬼道蓬勃兴盛,又奉鬼狐祟妖为神,被朝廷视为淫祀,此时帝国已近黄昏,对神祇祭祀却依旧把控甚严,于是派出大军涤荡妖氛。
以武入道的军将都入羽林卫,不过军中炼气士仍为数不少,凝聚军神真灵,轮番攻打,都无结果,便设法唤醒大将军的英灵,里应外合,终于将妖鬼道的总坛阴域击破,诛杀涂黎于阴风山,又把鬼狐一族连根拔起,尽斩其首级,筑京观彰显大茂朝的武功。
妖鬼道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连阴域源泉的隧井也被封闭,不过黑水村的鬼市犹在,时常有江湖术士冒险到此捞捕,所获颇丰,惹来浑不怕死,困顿潦倒的散修炼气士。
只是最近尸气凝聚沉淀,不少散布于山野的妖鬼道弟子的残骸,出现诡异变化,与野兽相合,转成凶戾的尸妖,在阴风山一带徘徊。
大将军的英灵得了朝廷封号,恢复祭祀,可惜香火不盛,神域展开极为有限,因此井水不犯河水,夹在两者之间的黑水村,出于平衡的需要,反而相安无事,风波不起。
细嚼慢咽用过午饭,白芷精完神足,恢复几分本色,中年秀士伸手招来伙计撤走两件餐盘,揣摩对面而坐的少年的性情,估料他是个粗中有细的少侠,便存了结交的心思。
身无分文的白芷知道自己有些利用价值,既然此人卖好,尽管戒备警惕,表面上却和气融融。
中年秀士自称夏侯英,来自燕赵之地,原是贩卖皮毛药材的行商,经营多年积累丰厚身家,被奸人觊觎设计陷害,几乎倾家荡产,于是看破荣华富贵,携仅余不多的盘缠,遍访名山大川。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寻获炼气士的法脉传承,只是所得尽是断简残编,窥见长生殿堂不朽仙道,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转而求其次,冀望练形尸解,避开冥土沉沦。
白芷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暗忖且听你吹嘘如何圆谎,面色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或许是他少年脸嫩,江湖经验不足,竟然将这位自称夏侯英的同船旅人蒙住,自以为得计,打定主意慢慢收网。
两人相知恨晚地长谈,直至河岸两边船夫渔歌晚唱,艄公的号子此起彼伏,才察觉肚子饥火中烧。白芷赧颜羞涩一笑,夏侯英不在意地抬手招来伙计,要了两份时鲜菜肴。
婺州同知的亲信幕僚刘芷江,午间用饭时已知少年的姓名,当时就心惊肉跳,默坐吐纳调息,才平复杂乱思绪,可是他自己错过结交的时机,缘分浅薄几乎仅存一线。回到舱房后,左思右想,终不忍见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把纯良质朴的白芷断送前程,便想要拉他一把。
可惜,夏侯英将白芷看地死死的,片刻不离开视野,即便刘芷江令徒儿打着偶遇的名头,再度结识也没能成功,于是便死了这条心,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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