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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 一行四人兵分两路赶回靖川市。
孙之圣和荣锒坐高铁,中午就到了。在市局开了个短会,孙之圣回萧肃的loft接见自己贤惠的新室友, 荣锒则带着一批样品去中科院找伍心雨,和她研究受害人的心肝脾肺肾到底有没有问题。
萧肃原本想早点回家, 谁知早上忽然开始发烧, 吃过药又睡了几个小时才勉强爬起来,跟荣锐开车赶回靖川。
路上雪还没化,高速限速, 两人到家已经快傍晚了。刘阿姨做了一桌子团圆饭,萧然也早早从公司回来, 等着他们俩开饭。
萧肃免疫力低下, 稍微劳苦奔波一些便有些撑不住, 脸色苍白,精神萎靡, 倒是和他先前给自己滞留珑州找的借口对上了, 方卉泽一点没怀疑他的行踪,只仔细问他吃了什么药,有没有去当地看医生等等。
晚上一家人围坐桌边吃团圆饭, 萧肃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应景还是和大家坐在一起,舀了半碗酒酿汤圆装样子。
荣锐知道他吃不下,也没逼他, 倒是方卉泽担心不已,给他碗里夹了一大块东星斑,细心地剔了骨刺,劝他好歹吃两口。
“胡吃海塞了一个春节,我都胖了三斤,全家只有你越来越瘦。”方卉泽发愁地说,“你就说你想吃什么吧,龙肝凤胆我也给你弄回来。”
“我就想吃点酒酿汤圆而已。”萧肃何尝不想多吃,可身体机能一直在退化,他再努力也只能一点点地衰弱下去。
但这事儿方卉泽不知道,饭桌上他也不好破坏气氛,只能笑着说:“你不是天天在健身么?怎么还胖了?”
“我有什么办法?国内生意场上这风俗,简直要了命了。”方卉泽大吐苦水,“先是公司的各种尾牙,然后是行业年会、政府团拜、同学聚会……你说高中同学聚一聚也就算了,小学同学凑什么热闹?这么多年了,我哪儿还记得清他们谁是谁啊?”
喝了半杯酒,摇头道:“尴尬,还有个女生说我给她写过情书,我的妈,小学五年级,我才十岁吧?毛都没长齐怎么可能追她?”
“噗——”萧然一口水喷出来,捂着嘴道,“小舅你说话注意点,这儿还有一女的呢,什么叫毛没长齐啊?”
“哎呀忘了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方卉泽笑着给她拍背。
萧肃莫名想起自己前天晚上那场梦,脱口问道:“你哪个女同学啊?陶大眼还是郭菲菲?”
方卉泽一愣,诧异地道:“你居然还记得她们俩?你这什么狗记性啊?不会是当年对她们俩谁有意思吧?”
萧肃无端觉得自己身边的某人忽然散发起凶猛的寒气,忙道:“你不要转移话题,快说是不是她们俩?”
“都说是小学同学了,她们俩都是我初中同学。”方卉泽说。
“哦,初中啊?”萧肃佯装沉思,点了点桌面,道,“想起来了,你初中好像另有一个白月光,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
萧然眼睛亮了,八卦地问:“啊?小舅初中交过女朋友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还幼儿园呢,我们难道要跟一个小毛头讨论爱情问题吗?”萧肃摆摆手,又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记起来了阿泽,我还真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光记得初三那年暑假,你为了一个女人跟我妈大吵一架,差点离家出走私奔了!”
方卉泽原本嘴角含笑,听到“初三那年暑假”的时候表情忽然一僵,右手捏着筷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
萧肃目光微敛,半真半假地威逼道:“快说那女人到底是谁,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见你提起她,我差点都忘了!”
“真的假的?”萧然咋咋呼呼地道,“小舅你以前喜欢女孩子的啊?”
方卉泽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未变,眼神却冷了下来,斥道:“就你特么事儿多,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也记这么清楚!”
萧肃一直注意着他的变化,又催道:“说嘛,都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尴尬的了吧?”
方卉泽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长辈的事情也是你问的?吃你的酒酿汤圆吧!”
“哎呀说嘛,别吊人胃口呀!”萧然跟着起哄。
“我哪儿还记得啊,都十几年了,上辈子事儿了!”方卉泽叹息道,“我姐那个暴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一个暑假没让我出门,人家姑娘以为我不理她,哪儿还肯再理我啊。”
“啊?我妈就这么棒打鸳鸯了啊?”萧然惋惜地道,“你不会是为这个出国的吧?这么多年不回来,是因为这段情伤?”
方卉泽假意垂泪道:“可不是。”
萧肃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别瞎编了,你高三才出国,初三失恋,一失三年?你反射弧有这么长?”
“对哦。”萧然住着下巴说,“你现在不是和文森在一起么?人家说基佬是天生的,你还带转向的?”
方卉泽仰天长啸,道:“诸位,今天是元宵节,合家团聚共享天伦的美好日子,我们非要在餐桌上讨论这么尴尬的问题吗?”
他说得调笑,但语气隐隐带着愠意,萧肃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便道:“好吧,不说这个了,来来,大家干一杯。”
众人举杯,萧然今天也上了白的,半杯五粮液下肚,小脸儿浮上两片粉红,笑嘻嘻道:“哎呀小舅,那说文森总可以吧?今天过节你也不带他回家来。”
“你可以自己去叫他啊,看他来不来。”方卉泽低头夹菜,见萧肃碗里的东星斑都凉了,将自己的空碗和他换了一下,又给他舀了一勺水蒸蛋:“吃这个吧,这个好消化。”
萧肃只得吃了一口。萧然有点喝醉了,扯着方卉泽道:“小舅,他怎么这么宅啊?老一个人待着,你又总不去陪他,他不孤独啊?”
“孤独对他来说才是舒服的,安全的。”方卉泽给她也舀了一勺蒸蛋,叹息道,“然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开朗活泼的,他天生孤僻,甚至有点轻微的精神障碍,亲情、友情、爱情,对他来说都会造成负担。有时候我也不敢离他太近,想要关心他也只能远远地,偷偷的,懂吗?”
萧然张着嘴看着他,半天“哦”了一声,说:“小舅你好深情啊,我好感动啊,我怎么就遇不上你这么好的男人呢?”
“稳住,不要试图当自己的小舅妈。”方卉泽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萧然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说:“小舅你真是帅不过三秒,你看我哥,装得多像,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我要说他小时候撵鸡打狗,被我爸满院子追着打,肯定没人相信。”
一边说一边抓住荣锐:“小锐你信不?”
荣锐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道:“不啊,我哥不是一直这么斯文的吗?然然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萧肃看他一本正经扯谎,无奈扶额道:“所以现在矛头是要对准我了吗?”
萧然摇头道:“不,你没什么话题,我还要问小舅呢……小舅,你有没有觉得文森跟我哥长得有点儿像?我上回给他看照片,他非说不像。”
方卉泽握着小酒盅正在喝酒,手轻轻一顿,咬肌几不可查地绷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说:“是吧?你也觉得像吧?我当初第一次见他也这么觉得。”
他放下酒杯,表情已经看不出一丝异常:“那时候我刚上大学不久,和同学在网上接了一单小活儿,谁知道中途被人截胡,还入侵了我们的工作电脑。后来我气不过直接报警了,幸亏我技术也还过得去,反查下来追上了对方的把柄。”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完全没有尴尬:“那个小屁孩就是文森,我去警局认人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和阿肃有三四分像,年纪也正好一样。我当时一心软,就撤诉了,还给了他另一个小活儿,让他跟着我干。”
“哇好浪漫啊。”萧然捧着脸道,“他这么听你话,就跟你干了?”
“不跟我干没饭吃啊。”方卉泽摊摊手,道,“他是个弃儿,小时候被领养过一次,因为精神有问题受到领养家庭的虐待,挨到十三岁就跑了。后来他在各种救济机构混饭吃,偶尔小偷小摸,被人抓住打得像狗一样。”
萧肃没想到文森的出身竟然这么不堪,萧然也道:“啊?这么惨?”
“跟我以后就不惨了,我领他干活儿,带他去我的大学旁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关上一扇门,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文森就属于走窗户那种吧,虽然性格有缺陷,精神也有点小问题,但智商非常高,大概两三年以后技术就超过了我。”
萧肃注视着方卉泽的眼睛,发现他说到这一切的时候眼神分外温柔,语气也十分和缓。
顿了一下,方卉泽接着道:“说起来,我不过给了他一顿饭,一份不怎么样的工作,但他回报了我一个帝国,一个虚拟世界,总的来说还是我赚了。”
“那可不只是一顿饭啊,是一份生活,一个新的人生呢。”萧然说,“小舅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所以你们是因为这个才在一起的吗?”
“不全是吧。”方卉泽摸到酒瓶,说,“其实,身在异国,孤独的不光只有他,我也需要一个同伴,一个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伴侣。”
萧肃从他手里拿过瓶子,给他倒了一杯,发现他颧骨上微微有点染红,显然也有点喝大了,劝道:“别喝了,就这一杯吧,明天还要上班。”
方卉泽点了点头,一饮而尽。
萧然道:“你在国外那么孤独,干嘛不回来啊?我和我哥不天天催你回家么?”
方卉泽沉默不语,少顷忽地一笑,说:“可能我太记仇了,反射弧又长,出国以后慢慢就不想回来,不想见我姐了吧。”
这话明明只是玩笑,但萧肃讶异地听出了认真的意味,侧头看向方卉泽,只见他捏着酒杯,眼睑半垂,眼神不复刚才的温暖,隐隐透出一丝冷光。
蓦地,萧肃想起了母亲,想起令她昏迷不醒的香樟树花粉。
阿泽,不会真的因为某件事,一直记恨着她吧?
萧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荣锐敏感地察觉了,抬手摸向他额头:“冷了吗?有没有发烧?”
“不,没有。”萧肃闪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毕竟这是饭桌上,全家都在。
方卉泽恍然惊醒,放下酒杯,道:“都快十点了,这饭吃的……都怪然然八卦,阿肃快回房休息吧,小锐你吃饱没有?”
“吃饱了。”荣锐起身,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围巾披在萧肃肩上,说,“哥你早点睡,我帮刘阿姨收拾东西。”
萧肃确实很累了,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回房。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反复回响着方卉泽的话。
那年暑假发生的事是真的,不是他虚无的梦,方卉泽分明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真的如他所说,是他的初恋女友吗?萧肃思来想去,将梦境中模糊的细节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卉慈当时说的,是“那个女人”。
如果是他的同学,初三小女生,方卉慈应该叫她“女生”、“女孩”或者“姑娘”才更正常,不是么?
除非,不是他的同学,而是社会上的女人,比他大很多的那种。
萧肃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前忽然冒出一个女人的脸。
洪颖。
萧肃清楚地记得,方卉慈拿走的那个黄杨木匣子,里头装着洪颖……不对,是和洪颖很像的那个女人的照片。
说起来,洪颖正好比方卉泽大那么几岁,反推到那个夏天,似乎勉强可以称之为“女人”了。
可是,她那时候不应该只是一个越南村姑吗?
哦,对,荣锐说过,她的身份很可能是假的,也许她一直就是中国人,待在中国,甚至还曾经待在靖川,和方卉泽产生过某种交集。
萧肃胡思乱想着,只觉得无数细节像乱麻一样纠来缠去,理不清头绪。
但他又隐隐觉得,自己正在走近真相,随着罗氏兄弟绑架案一点点被剥开,暴露出的线索越来越多,也许很快,他就能弄清楚这桩绵延了三十多年的秘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孙:小的们加油,今天领导休息,吃人妻室友的爱心火锅……嗝,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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