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要去住持的仪式台上还愿,佟闻漓料想先生也会一起陪同。这寺庙宏大, 一去一回应该是要半日光景,她不如就在这儿等着他们好了。
山寺后面比前面还要僻静些,她循着台阶走到高出, 从上往下看。
山色空濛,千里绵延, 大约是人从来都信奉和瞻仰神佛的力量, 大小的神庙里供奉着许多她眼熟的神佛, 如果不是寺庙的梵石下还刻着越南语,她甚至都以为,她就在岭南,就在广府。
等到山间的雾气开始层层散开之后, 佟闻漓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寺庙的后院禅房, 这儿比前殿的人少了很多,她猜想可能是僧人落脚歇息的地方。
佟闻漓正打算往回走, 眼前突然蹿过去个什么东西。再过一会,佟闻漓就听到了身后有个须发斑白的老僧人嘴里念叨着什么。
佟闻漓看到那过去的生物长长的尾巴再结合那个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的僧人说的话当下就明白过来,那应该是一只偷东西的小猴子。
那僧人根本追不上它。
“站住。”佟闻漓立刻跟了上去。
前头跑着那小猴子听到她的声音后停了下来,但只是转头看了看她,咧了咧嘴后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像是炫耀。
佟闻漓皱皱眉头, 试图去抓。
每次要抓到它的时候, 那小破猴就跑了, 像是故意逗弄她。
佟闻漓后悔没带来福来,不然她还能有个帮手。
几番折腾, 那小猴子终于像是跑累了,站在石头上好奇地看着她。
佟闻漓双手撑住膝盖在那儿,喘着气,见它不跑了,于是把腰挺直,把手伸出去,“给我。”
佟闻漓这才发现,它手里抓着一串罕见的莲花纹天青色白菩提,很漂亮。佟闻漓估计那珠子应该很稀有,才让那一把年纪把红尘事不必计较挂在嘴边的老僧人都动了情绪。
她伸手去要,那猴子愣愣地看着她。
佟闻漓一想自己刚刚说的是中文,于是换了越南语,重复了一句:“小猴子,快给我。”
那小猴子身形不大,估计也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猴崽子,调皮捣蛋得很,见佟闻漓几次伸手过来要,索性就把自己的手举过头顶伸直了,站在那石头上。
那石头长在坡上,它伸直的手臂高过佟闻漓。
佟闻漓试图去抢,但它猴精着,她跳一次,它就把手伸的更高,吱吱吱地在那儿得意。
这把佟闻漓气的不轻,被一只未成年的猴子鄙视了身高。
她试图强抢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偏偏那小猴子纹丝不动,还吐鬼脸。
“你!”
佟闻漓插着个腰,仰头开始威胁他:“小猴子,我是人,你是猴子,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我比你文明一些,所以我不跟你动手。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乖乖识趣把东西交出来,你抢东西羞辱我身高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不然的话……”
它顶着两个圆圆的眼珠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手平放在身边,好奇地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佟闻漓见它的手放下来了,觉得是个好机会,她一伸手想去抢,却没想到那小猴子速度比她还快,迅速把手举起来,而后看着佟闻漓,兴奋地咧着嘴在那儿吱吱乱叫。
佟闻漓:……
它耍自己玩是吧。
“你!”这可把佟闻漓气坏了,她打算跟它拼命的时候,一只手却从她身边出现,揪住那猴子的头颈。
那小猴子还没反应过来,它就顿时被揿倒在那儿石头上,它张牙舞爪地想要挣脱,但男人的力气有些大,它一只瘦小的猴子被摁住头之后几番挣脱都没有成功。
“放。”他呵斥一声。
小猴子睁大眼睛,没动作,装死。
“放。”他又重复一声,继续摁住它,加重了力道。
它甩了几下没甩开,只能把手里的那菩提串丢了。
佟闻漓连忙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抚了抚上面的尘土,揣进手里。
他这才放开,那小猴子呜呜呜地跑掉了。
佟闻漓转过来,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先生,她与他打招呼:“先生,您怎么来了”
“早上就觉得你心不在焉,刚又看你鬼鬼祟祟的,就跟来看看。”他低低应了一声,站在那台阶上,看着她说道:“找了你两圈没找到人,倒是在这儿被只猴子欺负上了。”
被只猴子欺负佟闻漓本就不高兴,再加上他这么说,她不由地为自己辩解两句:“我那是扮猪吃老虎。”
“那我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扮猪。”
嗯?
她抬头,觉得先生还有些小小的嘲笑她的意思,他这会的可恶程度跟那只小猴子也差不了多少。
“那要不是我声东击西,您能一招将其制服吗,是我转移了它注意力,让它变得骄傲自满,最后大意轻敌。”她微微仰头,这样分辨到。
这话说得她从来都预判他会出现一样。
她细密的胎毛发黏在额头上,微微下垂的眼睛这会正狡黠的瞪着他。
这让他不由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伶牙俐齿。”
她咧嘴一笑,浅浅酒窝荡漾开来,而后抬头对他说到:“先生,我得把这手串还给那个老师父。”
“我同你一起去吧。”
于是两人就顺着那山间的小道一起往下走,佟闻漓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追了好些路上来。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她觉得他步子大,怕他在身后走路被束着,但她因为要带路又没法去他后面,于是她使劲的迈着步子,那步子逐渐加快走到后面甚至还小跑起来。
“佟闻漓,你跑什么。”
她听到身后的人叫她,于是停下脚步来,发现她光顾着往下走,竟然把他甩来了一段小路。
她反应了一下,觉得甩人家一小段路会不会让人家误会她嫌弃人家走路慢。
她站在半途中,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于是又往山间走上来。
先生看她迎面又上来,于是停下来问她:“下都下去了,你走上来又是做什么。”
“是我考虑不周,您年纪大,我走路应该稳重些才是。”
站在原地的人有一瞬间的无语。
而后他跨过她,走在她前面,经过她的时候说的是:“难怪这怡山的猴子,就逮着你欺负呢。”
佟闻漓挠挠脑袋,跟在身后。
*
两人到了那寺院后方,佟闻漓找到那个老僧人,将那菩提手串还给了他。
老僧人连声感谢。
交谈之间佟闻漓才知道,这位僧人今年已经九十五岁了,是前任的寺庙住持,如今一个人在后院等待佛缘殆尽,俗身圆寂。
佟闻漓在他焚香诵经的屋子里看到一座佛堂金身,那金身前面还放着另一串差不多的菩提手串。
老僧人虔诚跪拜后,拿过那珠串,在掌心里摩挲说到:“这么些年了,这莲花白玉菩提手串,终于是找到了有缘人。”
说完之后,他转过身来,把那两串菩提手串都递到佟闻漓面前,再说了一句什么,她就听不懂了。
她求救地看着身边的人,先生与她解释道:“老住持说这手串开过光,有佛祖庇佑,要送给你。”
“这怎么行。”佟闻漓摆摆手,“小猴子拿走的时候老住持一脸着急,这应该是很珍贵的佛家之物。”
“待我圆寂后,那珠串随我入土,岂不可惜。我佛指引,在我生前能找到它的归属,是为难得。”
住持依旧坚持。
佟闻漓还有些犹豫。
先生却说:佛意难为。
于是佟闻漓接过,她掌心中含了两串菩提手串,在大佛金身面前,拜了拜。
老主持那儿有厚厚的经文藏书,佟闻漓看不懂,但先生却能跟老主持交流一二。
佟闻漓握着手里的两串手串,那菩提是青玉的渐变色,颗颗大小形状做到了高度的统一,在光下透体生亮。
先生入阁翻阅经书之后,老主持过来跟佟闻漓说,菩提树是智慧树,也是姻缘树。单串是断绝烦恼大彻大悟的寓意,她手上那一对则是寄托相思,以后要是有了好伴侣,可以给他,寓意生生世世的不分离。
生生世世的不分离——悲壮又浪漫的寄托。
她倒是觉得,这样好成色的菩提给她倒是浪费了。
她哪怕有那一些自己觉得龌龊又难言的心思,却也清醒地觉得也没有这样死生契阔的相思予以相配。
她于是坐在黄明色的回廊里对着一片荷叶塘发呆。
莲花叶上露珠来回滚动,滴落池塘,惊到荷叶下的鲤鱼。
清晨起来的太早,她打了个哈欠,在那儿等着翻阅经书的先生出来。
“阿漓,走了。”
她收回在池塘边晃荡的脚,白色裙摆掠过青石凳子。
“先生,您等等。”
她叫住他。
他回头,只见她把手心摊开,把那成色极好的菩提串子双手捧到他面前,“这珠子,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您收下吧。”
他未有动作,只是站在那儿缓缓说到:“阿漓,你知道这菩提串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有心也求不到的。”
“我知道。”她依旧抬头看着他,“所以我想送给您。”
“因为它珍贵。”
“我想了想,它应该是我能拿得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他于是完全地转过身子来,微微俯身,问她:“为什么要送给我。”
为什么要送给他?
不知道,可能是看莲花落泪看的困了,也可能是看鲤鱼受惊看的乏了。
总之在因为他才来到这里的这个空濛梦境的这个早晨里,她就想把意外的收获留给他。
“因为——我要离开了。”她这么说到。
她想好了,其实不用她想,那也是必然要发生的结局。
“阿爸的钱我要回来了,接下去我要去河内读书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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