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为了在异族手中受尽磋磨,磨尽傲骨之后,再用苟活的性命来填补什么男女主角的多年裂缝!
世间哪里有这样的狗屁道理!
赵怀芥说罢之后,便一直盯着面前的苏淼淼。
他看着她圆润的面颊天边云霞一般,一点点涨得通红,看着她双唇紧抿,牙关都咬出了吱吱的声响,也看她白皙莹润的手心越攥越紧,终于忍不住一般,猛地拍响了木案。
案上的铜钱都被震得跳起,一枚本就贴在岸边的,干脆跌下了木案,滚落几圈,卡在了赵怀芥膝前竹席。
赵怀芥微微垂眸,正欲伸手,对面苏淼淼却已在他之前,躬身将铜板捡了回来,闷闷道了一句:“失礼了。”
“无妨。”
两人手指似有似无错过,赵怀芥瞬间蜷回手心,神色仍是一般疏淡。
也是在这时,苏淼淼听见了元太子今日的第一句心声,醇厚低沉,仿佛深井幽潭中传来的叹息:[她并不像母亲说得那样……]
这话叫苏淼淼忍不住的抬头。
母亲?元太子的母亲,赵皇后说过她吗?
唔,也不一定是在说她,或许只是太子想起了什么别的人。
这个时候,苏淼淼也没有多少心思计较这些。
她无意窥探旁人心声,将三枚铜板捡在一起,想了想,又将自个的玉币也都并在一处,一起塞进了元太子手心:“多谢殿下解惑,我听人说过,求人问卦,是要给卦金的,金银冒犯,不如就请殿下收下这玉币。”
赵怀芥盯着这羊脂玉币看了片刻:“常人若是出金问卦,还要求解法。”
苏淼淼一愣,回过神后,也不禁往前探身,眸光灼灼:“那殿下可有解法?母亲不肯信我,陈昂也不愿后退。”
苏淼淼的双眸黑白分明,瞳仁澄澈的能够在其中看清自己的模样。
赵怀芥握着玉币的手指忽的用力,他挺身后退,扭头看了看天边流云,片刻,才道:“下属受难,必是主将无能,你拦不下陈昂,可以试试换个主将。”
第15章 像与不像
“你拦不下陈昂,可以试试换个主将。”
元太子的这句话,仿佛在先前从未留意过的黑暗之处,骤然点起了一支烛光。
是啊!不同的主将领兵,的确会有各自不用的行事,有些凌厉,爱行险招,有些稳重,领兵便会平稳老练。
她从前便听母亲提过,外祖太宗年少时就是出了名的讲义气,爱兵如子,刚刚起事时,原本有机会能占下一座大城,只是会损失惨重,太宗便宁愿放弃,只说机会日后还会有,兄弟们的性命却只有一回。
也正是因此,乱世中的大梁才会从者云集,连敌军的士卒还未交手,心底便已甘愿受降。
这的确也是一个破局的法子,唯一的问题,是按她梦中所见,与谶言中的听闻,这次北伐领军的主将——
是箫予衡。
苏淼淼只是犹豫了几息的功夫,便按下心口的涌起的情绪,干脆的下了决断。
原本就没什么好犹豫,箫予衡是整个世界的主角,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即便不是此次北伐的主将,也损碍有限。
但陈昂却会在狄人手中受尽磋磨,彻底沦为废人。
陈昂只不过是与姐姐两情相悦,一心报国,原本就不该无辜受难。
苏淼淼心下再是难过,理智也分得清取舍,更莫提,她虽然一介闺阁女儿,心下也知道自个不该对不了解的事大放厥词。
但这一刻,她却又忍不住的隐隐猜想,若是领兵的不是衡哥哥,而能如太宗这般算无遗策的英杰,是不是大军都不会沦落到梦中那般破釜沉舟,要用陈昂性命当诱饵的地步?
更甚者,再进一步想想,北伐这样的大事,怎的就交给同样从未领过兵的箫予衡一力统领了呢?
这念头让苏淼淼觉着有哪处不对,但心底涌出的情绪,又叫她下意识抗拒再往深处细想,只是自语般又道:“可是,要如何才能换下衡哥……”
说到这儿,她也忽的停下,换了一个称呼:“六皇子。”
这一次,赵怀芥的面上明显带了些疑惑:“我不问朝政。”
这话一出,苏淼淼也猛地回神。
是,元太子虽还顶着太子的名头,但他又不是陛下之子,先帝之子这身份原本就尴尬,赵皇后不单给儿子改了姓氏,死了连帝陵都不入,不就是为了与陛下表明心意,叫儿子远离这趟浑水吗?
兵权啊,多么要紧的东西?别管谶言里这位元太子有多少心机深沉,满腔不平要夺回地位,只论眼前这时候,他是决计不会插手到北伐这样的大事里。
苏淼淼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
“无妨。”
赵怀芥站了起来,他的眸色平深似海,但不知为何,苏淼淼总觉着自己在他好像在纠结什么一般,犹豫了许久,方才缓缓道:“这桩事,你或许该去问长公主。”
“是,我这就去问。”苏淼淼答应着,也跟着站起身,又满面郑重的对赵怀芥拜了一礼:“多谢表兄为我指点迷津。”
她没有打算靠赵怀芥彻底解决这件事,说到底,非要“逆天改命”,改变自己与陈昂配角的注定命运的,是她自己,与旁人无干。
这位故事里的反派能够相信她的“胡话”,还为她卜了一卦,指出一条新路来,就已然十分叫她感激。
苏淼淼瞧着赵怀芥收起铜钱,又忍不住夸一句:“表哥竟然还算卜卦,国师高徒,果然是不同凡响。”
赵怀芥抬眸看她一眼,神色格外疏凉:“小道罢了,我是不信的。”
为人卜卦算命的人,自己却不信,这话多少有些奇怪。
苏淼淼疑惑歪头:“为什么不信呢?分明算得很准。”
连她之前都没想到陈昂不是直接死了,而是留了一条命为男女主角弥补裂痕,对方却能从卦象里看出来。
赵怀芥想了想:“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人总有不甘不平,卦卜得再准,也不会甘心无为,可见都是无用之道。”
世间万物自然兴起,自然衰落,师父教他不必施为,任凭终始,但世人都不肯认命,他也不肯。
所以算与不算,都没有什么用处。
苏淼淼模模糊糊的,倒也听懂了大半,却是一本正经点头:“那不是应该的吗?人活在这世上,若是只任凭旁人注定便甘心认命,还有什么趣味?自个想要的,就该尽足人事才对。”
她一向都是如此,从前倾慕箫予衡,便全力去求,如今想要从这注定的“故事”里保下陈昂,就也会尽足人力去办。
不然呢?躺下认命,当真叫自个溺在水里不成?
退一万步,即便当真不能违抗,她也总要倾尽所能,将所有法子全都试过了,起码到最后也不会后悔。
说这话时,苏淼淼的一双星眸闪亮,浑身的生机与元气,如同越冬的青芽。
这模样,又叫赵怀芥又忍不住的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笑。
但这一丝弧度闪得太快,都没等苏淼淼确认是不是看错,元太子便也微微颔首,转过了身。
他长身玉立,口中未言,但心内却分明想了一句:[母亲说得倒也没错。]
苏淼淼不禁一愣。
又一次了,元太子好像已经是第二次想这样的话,第一次是说她不像赵皇后想的那样,这一次又说赵皇后说的那样没有错……
所以赵皇后到底说了什么?说的这个人是她吗?为什么一时像一时又不像的?
说起来,她从刚才起,有时候会突然觉着元太子在看她,可当真去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当真是她感觉错了吗?还是元太子真的在对照着什么打量她?
苏淼淼叫这没头没尾的说的一阵心痒,偏偏只是旁人的心声,却又没法问出口。
为了解惑,她没留神便又往前靠近了一步,似乎靠得再近些,就能多听着几句心底没说出来的内情一般。
赵怀芥却有些介意似的,往后仰了仰身子,疏淡中露出一分疑惑。
苏淼淼有些尴尬,随口寻了个由头:“我送表兄去母亲处。”
“不必,我听闻府上有事,原本也只是拜见,也该去了。”
可赵怀芥闻言,却又干脆退了一步,微微扭头,身姿看来满是仙人般的湛然冷淡。
这样的元太子,看来便如真正的仙人一般,不染凡尘,高不可攀,仿佛出言留客都是一种冒犯。
苏淼淼顿了顿,满以为元太子就要这般飘然而去,可赵怀芥收在袖中的指尖,捏了捏仍旧温润的玉币,却又主动问了一句:“表妹可还有事?”
苏淼淼向来都是个干脆的性子,听了这话,便也干脆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表兄从前在山中,是不是听说过我……”
“姑娘!”
一句话还未说罢,流水亭外的回廊上,却忽的传来一道有些稚嫩的呼喊,
呼喊的是如意楼里的小桃,小丫鬟不知内情,只当自家姑娘的心意还如从前一般,因此面上满是报喜般的高兴:“姑娘!我方才听外头的小子说,六皇子到了!”
第16章 流金绸缎
丫鬟小桃是来请苏淼淼过去前院见客的。
据说,六皇子这次上门还带了礼,就是特意要送给自家姑娘。
这些年来,从来都是苏淼淼一心倾慕箫予衡,对着他投其所好,主动殷勤,还从未有过箫予衡亲自上门前来,特意送礼。
若是从前,这样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好消息,苏淼淼只怕早已喜出望外,一刻等不得,恨不能飞到心上人身边去。
但是现在,苏淼淼犹豫良久之后,却还是强按着心下的不舍刺疼,摇了摇头:“你去回话,就说我昨个儿魇着了,这头还正祈卦驱邪呢,脱不开身,六皇子那儿日头再去告罪。”
她已经发现,自个一个人想起箫予衡时,心下固然也会不舍难受,但咬咬牙,还可以忍耐控制。
但她若亲眼看见了箫予衡,听到了箫予衡对她微笑,与她说话,这情绪便会瞬间强烈十倍,仿佛下一刻就会抑制不住,当真变成天音里说得一般,凭着权势与六皇子成婚、又嫉妒暗害自个姐姐的“配角”。
苏淼淼拧着眉头,好不容易忍着难过赶走小桃,耳畔便也听见了一道清冽的心声:[她果真痴恋箫予衡。]
苏淼淼一惊抬头,也发现赵怀芥还在眼前站着,她方才满面的纠结,都已叫人全看了去。
元太子是国师高徒,心修了得,从来不像寻常人那样转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方才卜卦算命,半晌都没听见几句心声,如今在心里感叹起了她的情意,肯定是因为她方才表情太明显了……
回过神的苏淼淼不好意思似的低了头,红着脸开口:“我送表兄出门吧!”
赵怀芥沉静的目光扫过她嫣红的面颊,片刻,淡淡的应了一声好。
苏淼淼也顾不得其它,匆匆转身,伸手引路,一路都没有再抬头。
她是未嫁的姑娘家,只到二门,赵怀芥便拱手叫她止了步,苏淼淼也没有坚持,福身又正式道了一回谢。
前头就是待客的前厅,苏淼淼也没有急着回去,瞧着元太子清隽的身形转过垂花门,她往后躲了几步,避到了西面的月牙门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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