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的不是这种令人悚然的死相,而是死相背后,她有猜度,却看不透、抓不住的死因。
江独心中不忍起来,他能觉出陆晴萱和洛宸朝他看来的目光中的凄然和惶惑。
但是话到底说到这个份上,只能说完。
“这么多年,陆哥一直经营药材生意,对各种药物的辨别能力是商队中最强的。所以他被人下毒一事我虽有揣测,却始终未能相信。起棺之后,我见到陆哥只剩了……才明白其中,应是有更为阴险的内幕。”
洛宸细细听着,待怀中陆晴萱稍稍平复,便慢慢将她扶起,又搬了把椅子让她坐着缓解。她并没有看江独,仔细又轻柔地替陆晴萱揩拭着眼角的泪,却忽地道:“你知苗疆蛊事?”
江独被问得一愣。
洛宸这才抬起眸子转过头来,盯着江独瞬也不瞬:“你怀疑‘尸骨化水’,是蛊所致。”
洛宸的声音并不大,却似一声闷鼓敲在所有人的心门上。
屋中一时寂静,铜盆里的炭哔剥,和着穿过檐下的风,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江独缓缓垂下了头,承认道:“是,我怀疑。我来苗疆欲寻人问个真相,不料……”他欲言又止,有了惭色,低低地叹了口气。
“……洛宸,”江独没再往下说,陆晴萱也从座中颤着身站了起来。她就像寒风中挣扎的枯叶,怜怜欲坠,几乎用失了底气的声音唤着洛宸:“我想……我想出去。”
话既已说到这种地步,陆晴萱自然明白了一切。她无法接受自己家人也被盯上的事实,却终究不得不接受。
洛宸看着陆晴萱的憔悴模样,心尖似被人攫住狠狠地捏了一把那般,疼得她几乎要随之一并泣下泪来。
“我要出去……出去……”偏生陆晴萱像是犯了癔症,红着眼反复吟着这句话,还要往门边挪去。
江独的那张脸几乎不能为她所容纳,——每一照面,都似有刀尖,在她骨肉上划过。
“好,我们出去。”洛宸依她,推开手边的门,与她一并走进外面的肃杀中……
“喂,你!”洛宸和陆晴萱离去之后,叶柒直接一脚把江独从椅子上踢了起来,又狠狠跺在椅子上,硬生生把椅子腿都跺碎了一角。
栖梧:“……”
这是她去年刚刚花大价钱买的金丝楠木椅,整个揽翠轩只有这一把。
叶柒却对此浑然不知。她探身向下,做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与恨得咬牙切齿的江独对视道:“还有账没清算呢,装什么死。你调查便老老实实调查,调戏我家妹妹,贱不贱!”
栖梧:“……”
算上洛宸在内,栖梧都是年岁最大的。
江独心里窝着火,但他只是个商人,身上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对付打劫毛贼尚可有余,若是和蓬鹗他们比,却不是一个档次。
面对叶柒的相逼,他敢怒不敢言,只好把目光偏开,不料栖梧却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知你并非有意,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她声音清润,有很强的安抚力。江独再度垂下了头。
“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枉为人。”江独给栖梧跪了下来,“我来苗疆,就是想寻个明白人,究竟有没有一种蛊能对尸体造成如此破坏,谁知遇到的人不是对此一无所知,就是如临大敌。他们都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更有甚者,还朝我亮了刀子。”
此时,栖梧听了江独这些话,眉头弯了下来,还隐约有了一丝同情漫上了她的脸。
江独不觉,只又道:“我不知这是为什么,心中甚为不快,便去酒肆买醉,一连数日,直到方才……姑娘,江某人酒后无礼,给你赔罪了。”
大概是觉得江独借酒浇愁的做法颇有些没出息,叶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殊不知,她在九溪十八涧,也曾做过同样的事。
栖梧扶起江独,让他重新坐好,这才扯起嘴角苦笑一声:“你问不到的。”
江独:“……什么?”
“早在百年前,类似这种蛊的饲养与炼制方法就被立为禁术,——你这般堂而皇之地询问,他们自然视你为异类。”
栖梧说罢,给了在场三人一个得体的笑容。但不知为何,这一抹笑竟令他们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陆晴萱自出了房间,便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
她神情木然,慢腾腾地行走在消融着残雪的林间小路上。不时间,几滴雪水从小路两旁的竹叶上坠落,又在潮湿的泥地上凿出一个接一个细小又密集的孔洞。
刚走出门不多时,陆晴萱便不让洛宸跟着自己。她始终未能说出什么原因,眼神却格外坚决,那一瞬,竟看得洛宸也生了犹疑。
洛宸这是第一次居然不知她心中所作何想,从她满布伤怀的眸子里,亦只能读出数不尽的无助、绝望与寒意。
“晴萱……”洛宸呢喃。
“……洛宸。”陆晴萱张了张嘴,只做出一个含糊的口型,未能发出声音。但她紧接着便转身对洛宸哀道:“让我自个儿想一想,好吗?”
“想……什么?”从陆晴萱说了不让她跟着,洛宸就与她保持在了五步之遥,眼下她随着陆晴萱的驻足停下来,神情复杂地将她觑了,问道。
是啊,想什么呢?
陆晴萱不过找了一个托词。因着她根本无从可想,一颗心除了乱还是乱,比揽翠轩雪压下的一杆杆竹还要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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