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银钱整合妥帖,几个人叫小二添了一壶新茶,分坐在两张桌子前。许是这几日一直没有下雨,阳光明丽,再加上客栈里食客酒客声喧热闹,厨房中大锅小灶烟火不断,这深秋的夜晚倒也没觉得有多冷。索性,几个人点了几道家常菜色,就在这露天的桌案处用起了晚饭。
邻桌有一对中年男人,从吃饭伊始嘴就没停过。他们分明滴酒未进,说出来的话却让陆晴萱一度认为他们是喝上了头。其言语不是污秽得不堪入耳,就是放浪得超出天外;嗓门不是大得声如洪钟,就是含糊得听不分明。
陆晴萱多少有些后悔,后悔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吃这样美味的晚餐。她在心底暗叹,眼风偷偷地朝洛宸扫过去,她脸上倒是依然平静如止水。
“哎——那个——明天是啥日子来着,九月廿四,我得给我那婆娘上坟去。”
“嫂子走得可惜啊大哥,还好有你挂念着。”
……
陆晴萱着实对他们的谈话无甚兴趣,后面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开始疯狂往嘴里扒饭,企图用吞咽食物的声音,和刻意弄出来的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将两个男人的说话掩盖下去。故而,她没有注意到,洛宸在听到其中一个男人说的日子之后,脸上现出的那一丝不安与惧怕。
七个人很快茶足饭饱,本想着在客栈外面再赏一会儿夜,洛宸却拿了银两往回走。
“不多待一会儿了么?”陆晴萱寻思她这几日身体消耗得厉害,这会儿许是倦惫,也便起身随她追了上去。
洛宸停下脚步,神色有些微妙,陆晴萱怎能看不出来,只是她一时不好分辨,洛宸这个表情,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
“晴萱,”她神色忧然道,“今晚,我需得另外寻一间房就寝。”
“嗯?为什么?”陆晴萱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再一忖昨晚她对洛宸说的那些话,心下立时忐忑起来,“我……不是不让你脱……脱衣服,今晚你随意,我不……”
——总之,她不希望洛宸和自己分开睡。
然而她话没说完,洛宸已然开口将其打断,她的神色更加为难,许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因为某些原因难以启口,只是道:“并非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是哪样?
陆晴萱听了这话更觉惶急,她就这样挡在洛宸面前,盯着她的眸子一瞬也不瞬——洛宸越是含糊其词,说明问题越是严重。
陆晴萱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拦着洛宸,但那架势,也同追问差不许多。谁知两人对峙了一会儿,洛宸突然舒缓了眉眼,似有妥协:“也罢,晴萱你已不是外人,我这隐私告知你也无妨。”
“隐私?”陆晴萱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可是又好奇起来,“这隐私很难启口么?”
“我有沉疴之症,每隔两个月总要发作一次,夜里咳嗽不休,恐影响你休息。”
陆晴萱长舒一口气,像是被吓到之后又被喂了一颗定心丸,转头道:“我是大夫,你身体不好不更应该找我才对?”
“这……”洛宸言辞犹豫着,陆晴萱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毕竟像洛宸这样的人,是不愿意把自己狼狈的模样外露给别人的吧。想到这儿,她突然就不再坚持了,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明天我给你看看,好么?”
洛宸勾起唇角,颔首莞尔:“明日,定依着晴萱你。”
洛宸另外寻了一间客房,陆晴萱与掌柜的商量,用厨房食材为她煮了一剂食补的银耳莲子羹,可以润肺止咳。随后,她又嘱咐了洛宸好多,包括难受时如何才能舒服一些,等等。总之事无巨细,只盼着洛宸今夜能过得不那么辛苦。
做完这些,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洛宸的房间。
入夜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长街很早奚落,外面的月光不知怎的,晚饭时分还明朗得很,这会儿竟也随着镇子的安静而朦胧起来。
陆晴萱躺在床上,本是睡着了的,后来不知怎么陡然清醒。
洛宸的房间在二楼最头上,离着陆晴萱的房间很远,想到洛宸一晚上都要咳嗽得难以入睡,陆晴萱不由得替她难受起来;再想顶着姣好容貌的她,一时如同得了痨病的人,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得面红耳赤,陆晴萱心上又是一紧。她从床上躺着,竟比昨夜里还不得安眠。
不知辗转了多久,她终于按捺不住,翻身下床,披上外衣,掌起灯烛,开始往洛宸房间走去。
走廊里黑魆魆的,越接近洛宸房间,陆晴萱越觉得忐忑难安。烛火在她手中轻晃着,一点黄晕慢慢将洛宸的房门照亮,陆晴萱这才发现,她的门居然没有关严。
这可不是洛宸的作风,陆晴萱心头更觉悚然,而且,她不是夜里咳嗽得难以入睡?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曾听到咳嗽声,而是——
陆晴萱把耳朵贴近门缝,能清晰地听到女人为了压抑极大苦痛,发出的难耐喘息声。
她心觉不妙,端着烛台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紧跟着几声难耐入耳,她竟蓦地把心一横,就要推开门冲进去。
这时,一个人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第19章 沉疴(二)
“陆姑娘?”谢无亦对陆晴萱这个时辰的到来,显得有些许吃惊。
陆晴萱自然也平静不到哪里去,她礼貌地对着谢无亦点了点头,权作对他的回应,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要往屋内挤。谢无亦不好阻拦,可又忌惮陆晴萱看到屋中情况,只得蹩仄地偏了半边身子,让出一条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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