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村落,只剩下一座枋头城孤零零的傲立在风雪中。
自屯驻枋头十几年来,还是石虎第一次令蒲洪领兵参战,以往只是征召氐人加入赵军。
“赵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蒲健毫不掩饰的展示自己的野心。
“狂妄!”蒲洪怒斥一声,但表情却没任何责备之意。
另一个儿子蒲雄拱手道:“梁犊叛乱,先破刘宁,再败石苞、李农,由此观之,石氏徒有其表尔!关中乃龙起之地,今关中空虚,大人当早做准备!”
自咸康四年(338年)起,蒲洪与诸子就因为战功卓著,而引起了石虎忌惮。
石闵和高僧佛图澄都曾规劝过石虎:“观蒲氏有王气,宜急除之。”
石虎杀心大起,蒲洪遂称病不朝,一直躲在枋头。
动不了蒲洪,便阴杀其子。
蒲洪十几个儿子,被杀的只剩下蒲健、蒲雄两人。
不过虽然只剩下兄弟两人,但孙子一辈却为数众多,蒲菁、蒲洛、蒲黄眉、蒲法等皆文武兼备,英勇善战。
自从迁居枋头之后,蒲家得天独厚,子孙中俊才频出,对比石虎诸子整日游猎、荒淫,也难怪受人忌惮了。
“不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原鹿正肥,且看谁能吃下最大的一块!”蒲洪双眼射出两道厉芒,诸子被害才换来他的苟活,痛彻心扉。
十年以来,每日提心吊胆,终于等到了今日!
蒲洪昂首起身,推开大门,寒风裹挟着风雪扑面而来。
风雪之中,蒲菁、蒲洛、蒲黄眉等蒲家三代二十余人披甲而立。
最小的蒲坚如今也已十二岁……
这些孙辈,便是蒲洪的底气所在。
返回关中只是下下之策,关中从汉末起便久经摧残,早已不是当年的大汉故都。
魏晋以降,关中更是祸乱之源,人口凋零,田地荒芜,野兽横行,一片废墟,仅有的人口也聚集在豪强们的坞堡之中。
梁犊叛乱更是抹杀了关中仅有的一丝生机。
跟遍地膏腴的河北比,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关中只是退路,而非英雄用武之地!
石虎病入膏肓,诸子皆无力挽狂澜之才,北国江山花落谁家,犹未可知也!
“大人之韬略十倍于石虎,此战便是我蒲家崛起之始!”蒲建眼神无比热切……
邺城之北。
一支八千人的精骑正飞奔而来。
众骑之中,正好七十岁的姚弋仲也被一众子嗣簇拥着。
左手曜武将军姚益生、姚尹买,右手武卫将军姚若、姚硕德,身后还有姚绪、姚晃等,皆虎背熊腰骁劲之士。
不过能与他并驾齐驱的只有五子姚襄,此子身高八尺五寸,垂臂过膝,雄武而多才艺,极得滠头士众拥戴,也是姚弋仲悉心培养的接班人。
顶着风雪入邺城,恰好石虎病重,不能见人,只以御膳招待之。
姚弋仲怒而不食,于太武殿中大吼:“召我击贼,岂来觅食邪!我不知陛下存亡,若一见,虽死无恨。”
石虎不得已带病召见之。
姚弋仲一见石虎病入膏肓半死不活的样儿,数落道:“两儿生死,何以愁病至此?小时不以良人辅佐,长大偏爱纵容,方有今日之祸!汝病久矣,所立太子年幼,百年之后,天下必定大乱,如今应该忧虑此事,而不是梁犊区区小贼!”
石虎两眼瞪圆,周围的护卫、宫人瞠目结舌。
连姚弋仲的几个儿子两眼一黑,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石虎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能虐杀,更何况是外人?
“老羌休来烦朕!”石虎无力的甩甩手,瞪圆的眼睛又恢复常态。
姚弋仲哈哈大笑:“梁犊等因思归之心,共为奸盗,所行残贼,无有远志,此成擒耳。老羌请效死前锋,一举可破也。”
天下间敢这么对石虎说话的,也就姚弋仲了。
这不是第一次当面顶撞石虎。
当年杀石勒满门时,姚弋仲称病不出,屡次征召,方才入见,也是这么直斥石虎:“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夺之乎!”
石虎非但不见罪,反而愈加恩宠。
如今也是一样,石虎回嗔作喜,“若能破贼,吾病无忧!”
当场授姚弋仲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赏赐盔甲骏马。
“汝看老羌堪破贼否?”姚弋仲当场贯甲跨马于庭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
几个儿子连连叩首,跟在后面……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面见
高力禁卫攻陷洛阳后,没有后方支援的劣势渐渐显现出来。
加上春雪封锁,开始变得举步维艰起来。
分掠荥阳、陈留也并未带回多少粮食,反而有人趁机逃散。
当然,这些都不是高力禁卫的核心战力。
自永嘉之乱开始,军队食物的来源早已不限于粮食,只要手上提着刀,到处都是吃的……
李跃率临时凑出来的六千步骑赶往成皋。
以黑云山如今的实力,弄出一支万人大军不难,但许昌张遇虎视眈眈,西南的阳城还有刘国的匈奴大军。
刘国顺伊水而下,出伊阙关,有意无意绕到了轩辕山的背后……
李跃不能不防着两人。
昔日的虎牢关至今巍峨险峻,挡住了高力禁卫的猛攻,让接连战败的李农喘了一口气。
“司空有令,召黑云诸将入见!”乞活将董闰与陈端等人前来传令。
李跃还是第一次听到“黑云诸将”这个称呼,觉得甚是贴切。
“李农乃石虎重臣,今召将军而不召全军入营,只怕并无好意。”朱序在耳边低声道,凡是羯赵的人,他都恨之入骨。
所以李跃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状况,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不然,司空虽是羯赵重臣,亦是乞活军领袖,今若图我,将尽失乞活军人心!”
乞活军是李农在羯赵立身的根本。
动了自己,薄武、陈端等其他乞活军怎么看?
自己麾下的“黑云诸将”只怕立即会反水。
而且李跃对李农的性格也仔细分析过,能力有所欠缺,这么多年,最大的诉求是在“乞活”的基础上守住荣华富贵。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哆嗦。
李跃遂带薄武、魏山、朱序入关,留徐成、梁啸、曹堪等亲信驻守。
周牵镇黑云山,防备许昌张遇。
崔瑾一如既往守轩辕山,防备阳城的刘国。
走了几步,董闰道:“李头领不必多虑,司空昨日还曾夸赞过汝。”
不打不知道,当初李跃击退三千高力禁卫,没多少人当回事。
但现在梁犊叛乱,一路从陇西杀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长安、洛阳皆不能守,前破石苞五六万精锐,再败李农十万大军,天下失色,黑云山也因此水涨船高。
这也是李农征召黑云山参战的原因。
“哦?司空也会记得在下?”
“天下乞活军同出一脉,司空怎会不记得?若非司空在朝中斡旋,黑云山夹在腹心之间,又岂会安然无恙?”董闰意味深长道。
薄武叹了一声,“司空有司空的难处。”
他在邺城呆了几个月,脸上的皱纹多了一倍。
董闰道:“两场败仗,司空声望大跌,被褫夺了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等职,改以燕王石斌都督中外诸军事,率一万步骑兵,统姚弋仲、蒲洪等三万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李跃一愣,为了对付梁犊,羯赵可谓倾举国之力。
这也更证明羯赵的虚弱。
此战之后,石家拿什么去压蒲洪、姚弋仲?
他们背后都有各自的族群支撑,根基牢固,子嗣众多。
虎牢关在山上,卡在进出中原的山口上。
山下一座小城作驻兵之用,连着大片的营垒。
守军全都垂头丧气的,斜躺在地上,很多人都负了伤,哀鸣不已,看面相,绝大多数都是中原人。
幸亏现在天气没有转暖,还能撑下去。
“司空有令,让李头领一人入见。”城楼前,几个高大的持戟郎拦住去路。
董闰点点头,陈端、薄武、魏山等人站着没动。
只有朱序两眼闪过一缕异色。
李跃冲呼延黑、杨略、张猪儿挥挥手,示意看住他,然后跟着持戟郎入内。
门内,一众甲士持刀而立,眼神凶恶,杀气腾腾,明显是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李跃心中冷笑,既然敢来就不怕李农来这一出。
“司空有令,李头领门外等候。”房门打开,出来一个熟人,常炜拱手一礼。
“跃领命。”
李跃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
本以为李农做做样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一站就是两个多时辰,里面依旧没有见自己的意思。
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有些劳顿,两个多时辰不吃东西也就罢了,连水都不喝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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