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雪哀

    冰墙陇合，其模样像是冰屋，但里面并不保暖，相反，寒意刺骨得仿佛要冻结血液，教堂角落的一处地方，水膜将一名女子包裹在内，隔绝了寒冷，其双眸透露着担忧。
    她尽管作为一个公正无私的淤灵使来说，按道理不该对执行人员担忧，因为那与她无关，可陆宇救过她的命，要不是陆宇，她可能就死在尺天洞穴中了，更别提实现自己的抱负了。
    可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这名少年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不知不觉间，其实力已悄然超越了她，领悟的两个招式威力不弱于四壬中的三道，本想教导少年，却是多此一举罢了。
    “你可要活着走出来啊……”
    冰乌龟壳中，两人对峙，谁也没动，突然，一个冰块突兀脱落，拉开了战斗的帷幕。
    少年选择先发制人，右腿发力，在冰面留下一个深深的小坑，在快要靠近的那一刻，双手握剑，狠狠朝着劈下杖首。
    狭小的空间正是他的主场，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凌风不慌不忙横着权杖挡下这一击，身子后退，杖首的天白色圆珠仍在旋转，下一刻，几道冰锥在少年身后凭空显现，带着冷冽寒意刺向少年。
    陆宇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先是松力，再身子下弯，躲过因阻力忽然消失袭来的权杖与冰锥，同时抓住机会欺身而上。
    少年多样的打法与丰富的战斗经验根本不像是个年轻人，倒像是与他人厮杀过无数场战斗，浸淫武学多年孜孜不倦的天才。
    可就在少年前行的那一刹那，落地之处有阵法显现，与异战斗了几十年，凌风显然更胜一筹，这也是他为什么故意让权杖自然向前的原因，他明明可以收力。
    少年危机感袭至全身，青筋凸起，瞳孔不自觉放大，肾上腺素飙升，电光火石之间，全身的力量聚集于双腿上，使之暴涨一圈，身形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个深坑留在原地。
    凌风没有惊讶，身子后退，挥动权杖击打上方，一股寒风之意喷薄而出，席卷四方，同时夸赞道：“若是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可你年纪轻轻对自身的掌控达到了许多人未曾达到的境界，实在令人惊讶。”
    几道冰锥在寒风中凭空衍生，刺向少年，令人猝不及防。
    少年于半空中挥剑击碎那几道冰锥，斩向下方落地处，一道突然生出的冰锥被他轻松破解，得以安全落到冰面，再次朝着凌风袭去。
    可陆宇这次并没有去朝着破绽处攻击，而是稳扎稳打，不断劈砍权杖，因为他明显地看到，权杖经过了这么久的碰撞，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凌风作为斩魂武器的主人，与其心连心，命同命，自然感知到了那道细小的裂缝，惊讶道：“没想到你的斩魂武器有特殊之处，我从未见过斩魂武器之间碰撞能出现伤痕，看来，你很爱你的剑。”
    纵观他年轻仍在鸣组织时，与众多强大的淤灵使战斗，也从未见过这般情况，斩魂武器事实上是自身的灵魂附着到凡武上，从而脱离了凡尘武器这一范畴，不再与材质有关，而是与自身灵魂有关。
    可他们从未见过，就连之前的陆宇也不知晓，锋利度，可不单单是指物理层面上，其达到一定的程度，可另一个层面的生物造成伤害，尽管微乎其微，忽略不计。
    「原初」所有的数据化解释词，可远远没有字面意思上那么简单。
    其实陆宇看到那细微的裂痕时也很惊讶，转念一想，便知道是什么原因，同时心里对于一些词语理解更为深透，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强化某一种属性的想法。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悟，在「原初」，所有的词语都饱含深意，只是你仍未发掘，并理解其中的含义。
    凌风改变了战术，不再使用近身战斗与远程攻击同结合的方式，一个巨大的冰锥砸下致使少年不得不挥剑砍碎，而他也因此身形暴退。
    “不妨告诉你，你若是能击碎这颗圆珠，这场战斗你就赢了一半了。”
    凌风一边笑呵呵地说，一边念着咒语，寒风之意弥漫开来，仿佛让冰河世纪降临，让人寒颤不停，瑟瑟发抖。
    陆宇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股寒风之意限制了他的速度，加上这里是对方的主场，先前他每踏一次地面都使足了劲，因此浪费了很多不必要的体力。
    清楚知道阻止不了凌风蓄力大招，他索性停在原地，单手持剑，一股骇人至极的气息扩散开来，一缕缕黑红色的气息缓缓从他体内逸散，飘荡于四周。
    四周冰面一半黑红，一半是纯净的冰蓝色。两股气息对撞，相互试探，又不断湮灭，不相上下。
    当双方凌厉的气势达到一个顶点后，他们默契十足，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不约而同的动了。
    寒风流转，衍变为漫天冰晶悬浮于空，环绕凌风上空，锋利如刀片般，又冷如万年雪山。
    缕缕黑红剑气无规则飘散陆宇周身，厉鬼哀嚎，它们额头上隐约可见一朵未绽放的血红花。
    “杀道之五十，冰朽零封之龙。”
    冰晶衍生成龙，栩栩如生，赤红之瞳威于天，是为璀璨夺目，其声震天动地，雷鸣滚滚，裹挟无穷无尽的力量，俯身冲下，要将渺小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吞食。
    “破灭劫语?斩堪。”
    清脆的嗡鸣声响彻这片空间，一道黑红色剑气滑过冰面，留下黑红血道，厉鬼在里面哀鸣，嚎叫，张牙舞爪奋力想要突破出去，一朵血红花以极慢的速度张开一瓣，霎时间，万千厉鬼停止了嚎叫，天地间只留下清脆的剑鸣声。
    教堂内始终待在角落被水膜包裹住的小岚，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震感，以及磅礴的力量，令人心惊胆战。
    只是陆宇没注意到的是，凌风笑了笑。
    “这……这是……”
    小岚小嘴微张，只因她看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一道黑红色且快到极致的一线天穿透厚实的冰墙，先是发出一声清鸣，而后那一线天仿佛不甘于被镇压，从中间猛然扩大，以迅猛的速度向四周张开，宛若电影中陡然张开的黑洞，但与之不同的是，它是红的。
    黑红色的一线天刹那间斩在天花顶上，也不知这教堂用什么材质建成，受到此等恐怖的攻击也只是微微一颤，待尘烟散去，露出一道白痕罢了。
    冰屋在那恐怖的威力下已经轰然爆开，巨响传遍教堂内，甚至外面的风雪声也掩盖不住里头的动静，不明真相的人们纷纷感到惊讶，一些有小道消息的人比他们更甚，转身一跑就没影了。
    而刚进入风雪要塞不久在街上闲逛，东看西看的神瞿等人，也听闻到了这股刺耳至极，直击心灵的响声，他们此时的位置处于风雪要塞北门埌血路上，他们本意想着沿这条主路逛一圈，但遇到这等大事。
    神瞿转过身与驰麟对视一眼，在团队中，大事都是由他们两人决定，其他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也落了个苦差。
    “走，去看看，大家注意隐蔽，不要被原住民注意到不对劲了。”神瞿在冒险团交流频道中说道，从进入风雪要塞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里的难度高得惊人。
    而且他们的世界难度可是噩梦，天崩开局加上地狱般的主线任务，浪费了几天时间才走到人类城市，才能去做主线任务，研究怎么加入鸣组织，这对于他们二十多人的冒险团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噩耗。
    见团长与驰麟两人决定，身为团员的他们自然听从命令，别看他们人少，可都是心连心，关系娴熟无比，且都是精英，没有一个人是杂鱼，还具有团队配合。
    风雪要塞中心的最高建筑顶层，一名男人背对门口，看不清容貌，身着正装，许久，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这是我答应你的最后一个承诺……”
    凌风大教堂中，覆盖住整个教堂的冰面已经消散，连水滴也不曾留下，中心烟雾缭绕，不曾让人看清里面的情况。
    过了一会，烟雾慢慢消散，情况浮于水面，小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惊呼道：“怎么可能……他……真的……要成功了？”
    顺着她的视角望过去，只见一名衣裳褴褛，破烂不堪的少年如山脉般背对她，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最深的一处地方便是背后心脏处了，深入骨髓，隐约可见白骨，若是再深一点，那就丧命于此了。
    少年对面是原本身着白色盔甲的英俊潇洒的男人，可此时却是模样大变，狼狈不堪，不仅权杖跌落在地，就连面容也在两人睽睽之下快速衰老，重新变为之前那幅老人面貌。
    他左手始终抓着那白色的卷轴，不曾放开。
    老人勉强站住身子，白色盔甲中间有一道长长的痕迹，它帮老人挡住了致命一击，可终究不是斩魂武器，已经达到了极限，随着老人轻微一动，便散架了，整齐地划分成两半坠落在地。
    “咳咳……”凌风咳嗽两声，右手虚张，跌落的权杖出现在他右掌中，虚弱道：“当真是老了，岁月流逝，时光荏苒，往日的荣光，不复再现。”
    陆宇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是多话的人，也不了解这个老人，继而选择沉默，当一个聆听者。
    白雪皑皑，大雪似乎少了些。
    “夜阑，这张卷轴交给你了，我相信它会在你的手中发挥出别样的光彩，说不定能超越我也说不定。”凌风将卷轴丢给他。
    陆宇下意识接过用左手接住那张白色的卷轴，明明表面看起来光滑细腻，可入手却是有些粗糙，仿佛用陈年老皮，散发着一股古朴的气息。
    见少年接过卷轴，凌风满足地笑了，下意识用左手做出抚摸的动作，不由得哑然，摇头道：“倒是忘了，胡子给我剃没了。怎么样，今天的我穿着得体吧？”
    说着，他摊开双手，转了一圈，白色盔甲下是一件白色衬衫与正装，领口还有一个黑色的结，相互搭配，下身是一条黑色裤子，修身得体，比少年那一身黑色衣服不知好看多少倍。
    陆宇认真打量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说：“确实很好看。”他不懂什么叫做衣品，也不懂得如何搭配，这便是他最高的评价了。
    凌风已经习惯了这个少年的直白言语，他活了百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只是短短一小时内就已经清楚他的性格大概是什么样子。
    “你的路要自己走，你还年轻，我不能纠正你。”凌风笑道，又咳出一口血，触目惊心，他没有擦去那鲜血，继续说：“我已时日无多，最后我只有一个请求。”
    陆宇点头道：“你说，我力所能及。”
    凌风又咳出一口血，鲜红的血飙到地板上，苍白的脸上青筋浮现，隐隐约约，直至看见黑色攀附而上，他说道：“我已经压制不住血污鬼了，那是另一个我，不是我，本来我想乞求他亲手杀死我，不过现在，遇到了你，倒也能用那个人情做另一件更有意义的事，算上扳了视他人命运为蝼蚁的家伙一局，晚年的遗憾很美满，我很满足这样都结局。”
    说话间，黑色的血丝已经覆盖了他半张脸，好似一边魔鬼，一边天使，入魔就在他一念之间。
    “快！用你那种力量杀了我！那不是我！”他怒吼着，天使与魔鬼各占半边，唯美与邪恶充斥眼瞳，一黑一白。
    “好！”陆宇重重地回应。
    黑渊上再次浮现大量的黑红色气息，血腥味与绝望感弥漫开来，下一刻骤然融入黑色长剑中。
    “破灭劫语?斩堪！”
    一道冲天而起，直上云霄的剑气竖直劈向魔鬼天使占据一具身体的老人，附着于半边身躯的黑色东西像是遇到了天敌，恐惧无比。
    “想跑？！这是我的身体！”此时的凌风疯若狂魔，无数寒气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只是一息，教堂内就已经铺满了来自万年冰山的寒气。
    冷冽而暴躁的寒风呼呼狂吹，如北风呼啸而至，压制住了那想要逃跑的血污鬼，身体变得冰蓝，褪去的黑色顷刻间被冻住，动弹不得。
    而黑色的剑气也在那一刹那袭向冰蓝色的凌风，斩堪之力穿透而过，斩向那教堂中心矗立了几十年的英俊雕像，轰然倒塌，碎石飞溅，尘埃滚滚。
    一道黑红色的细线贯穿凌风中间上下，黑色与冰蓝色顷刻间退去，此刻的他像是一个冰人，他因风雪侵蚀而成，也因风雪而死，最终，他竭尽全力，燃烧了灵魂的力量，让自己回归普通人的颜色，年少时的颜色，那是健康的红色，很是美丽。
    “原来，年少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