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彼时

    稍显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电脑的散热器正嗡嗡的响着，时间如流水般无声息地流逝，房间愈发黑暗，陆宇掏出手机拨了出去，“喂，爸……”
    电话那边的声音已经打断了他：“儿子，现在我正忙着，今年不能回家探望你了啊，自己多注意，等下我还要开会，下次再聊啊。”
    “嘟嘟嘟”挂断的声音传来，陆宇缓缓闭上微张的嘴唇，心中毫无波澜，就像是投石击水，不起浪花，也泛不起涟漪。
    “喂，是赵刚教练吗？我明天有些事，可能去不了了。”还没等对方回应，陆宇这次主动的挂断了电话，他要去做一些事，看一些人。
    舅妈还是老样子，念叨表弟不能老上网，转头又说表哥整天带表弟打游戏，大抵是家长都有这样的毛病吧，说完又指使陆宇去买明天的菜。陆宇走出门，听见屋里表哥不知怎么地忽然着急大喊，和舅母大吵。
    他没下楼，沿着楼梯一路上到顶楼。往上就是天台，厚厚的灰尘覆盖整个阶梯，四周昏暗，寂静无声，有点恐怖电影的感觉，尽头物业设了一道铁门，写着“不得开启天台”的字样。陆宇拿出铁丝熟练地撬开铁门，就像电影里的大盗，灰尘静静地沉淀在充满时间的空间里，默默地注视着一切，铁门外是万里高空，星光璀璨。
    陆宇推开铁门走出来，身处漫天星光之中，深吸一口气，凝望着夜空中的城市景象。
    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他在这里是自由的鸟儿，随便享受夏日晚风、星光和四季轮换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茉莉花，有时候是桂花，有时候是飒飒秋风。
    他倚靠边缘的栏杆，仿佛临着悬崖，觉得自己既危险又轻松，一阵清风拂来，向着天空振翅高飞。
    夏日高艳，阳光普照万物，所有随它移动的影子都陷入了回忆。在远处，在遥远的北方，天涯海角处，那是他所能想到最远的地方，仔细看，一些个子小小的蝉堆叠在一起，排成一排，嗡嗡喳喳不厌其烦地叫着，那是最初的夏风，是夏风举办的盛大晚会正在进行。
    近处的一切也正在举办属于人类的活动，老大爷们穿着短袖躺在椅子上扇着蒲扇，而年轻人与之不同，打开空调，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打造属于自己的舒适空间。夏风呜呜地低声哭泣，它就像是被抛弃的孩子一般，风，到处游走，树叶哗哗作响，声音时而在星光璀璨的夜空里低吟高唱，时而颓唐时而欢快，时而绞缠时而凄凉，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它，鸟儿清楚的聆听出它在过去响起，在现在回荡，在未来回旋，余音袅袅却亘古不散。
    时间在走，你也一直在变，站在童年的位置展望未来，你会说自己前途未卜，你会仰天大笑，说自己命途无量，当属星辰大海，在其遨游；但你要是站在人生终点看到自己生命的轨迹，你看到的只有一条路，你就只能看到一条命定之路，不知命运会如何，不知每一次抉择会如何，不知选择是否是对是错，才知道原来那就是命。
    他轻轻的靠在墙上，低头怔怔的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宛如液晶显示屏似的金色数字，5：35：16。金色数字就像是镶嵌在他血肉与皮肤中的荧光纹身，不论他怎么揉搓，都没有办法将它抹掉，起初，他还天真的以为是老不死的恶作剧，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期间的不断尝试，让他知道这不并是恶作剧，但他无比想确认这就是恶作剧。
    陆宇掏出手机，找到老不死的通讯号码，点击拨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陆宇看着手机上的北京时间，18：34：44，刚好与手背上的时间相加起来就是十二点，也就是说，今晚十二点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他并不气恼，因为他知道，要是再来一次选择，他也还是会听从老不死的话，握住那块玉石。
    其实这个数字让他想到看过的《超新约全书》，电影里的倒计时就是每个人的生命。5：34：55，还剩下5小时34分钟55秒，这一切都似乎提醒着陆宇，当倒计时结束，会发生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眷恋的看了一眼车水马龙，光影倒映的城市，他要记下来这一切，他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时间的概念存在于每个人的生活中，所以当你人生中出现任何一个倒计时的时候，都不可避免让你产生一些紧迫感。他不知道5小时34分钟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可能是危险，亦或是另一种生活。
    即便老不死说过不要惊讶。
    城市的喧嚣逐渐消失，只剩寂静的夜空和孤独的月光。
    “咔哒”，陆宇压低门把手，脚步轻盈，慢慢挪向屋子，当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完了，“陆宇，你又去哪了，现在都快十一点半了！你还知道回来？！马上给我去刷牙睡觉！”他纳闷的关上门，走进卫生间中开始刷牙。舅妈不去《功夫》里演那个包租婆真是可惜了，他觉得舅妈的河东狮吼功绝对是一门功夫，早年间去应聘肯定能成功。
    他静静地待在天台，打开手机一看，发现已经十一点了，才匆忙下来。
    走出卫生间，舅妈的房间中还传来打电话的声音，“明天去哪玩啊”、“哎呀，我跟你说……”每晚都是相似的内容，表弟的房间传来“上”、“失误失误”，自从放暑假以来，表弟总会和表哥开黑玩游戏，往常他也会加入进去，一起消遣时间，但现在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多了。
    他抬起右手背，00：40：12，还剩下40分钟，左边是表哥的房间，他们正在激情演奏，前面是舅妈的房间，正在说天谈地。他鼓起腮帮子，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按熄手机，走廊里唯一的光亮顷刻间消失，黑暗蜂拥而上瞬息间将他吞没。
    窗外树影婆娑，夜色渐深，灯光在房间中摇曳。
    陆宇在发呆，因为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寥寥无几的朋友，黑炭似的皮肤，直白的话语，都在述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少年，普通的样貌，普通的成绩，一切都是那么普通，就如同那落叶般，盛开，落下，腐朽，这就是他的一生，普普通通，也许其中夹杂着些许热血，命中注定。
    他看了一眼手背上金色与白色交织一起的纹路，00：30：45，只剩下半小时了，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人生中如果只剩下最后半小时，那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既严肃又浪漫，因为它是在问你，你人生中敢做，却又还没来得及做，或者不敢做的事情。
    是未能表达的爱意。
    是想见却没见的人。
    是想去却没去的地方。
    是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这一切都在答案的范畴内，这个问题，直问本心。
    清脆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随着回车键被轻轻按下，陆宇看着天花板，强忍心中的酸楚，小时候爸爸说过一句话，“儿子，男人流血不流泪，如果你想哭，忍住，因为每一次泪光，都是心中的软弱想要击倒你。”就这么随口安慰的一句话，他记到现在，那是为数不多拥有父爱的时光，何曾能忘。
    最后二十分钟里陆宇将书桌上的台灯打开，安静的写下一封遗书留在抽屉里，如果他死于今日，家人，老曹他们会伤心吧，至于老不死，他没我会活得更好，说恨，倒也说不上，只是感激这些年的教导。
    虽然老不死说不用惊讶发生的事，可没人不会看着那时间一分一秒减少还能不慌的吧，他就是这样，产生了悲观，并逐渐放大。
    倒计时00：00：15。
    写完遗书之后的陆宇端坐起来，全身放松下来，他清澈的眼睛里平静无比，似有剑芒闪过，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是一个无底深渊般，越是到最后一刻，他的情绪便越发的宁静，就好像海啸即将吞没孤岛的那一刻，世界静止了。海啸之下没有暗流涌动，只剩下那孤注一掷的勇气，炽烈而闪耀！
    5……
    4……
    3……
    2……
    1
    时间刹那间停止，空间中的事物陷入永寂，世界静止，陆宇甚至能清楚看见尘埃，以及那些平常看不见的东西，手机上的时间像是永远停留在零点，墙上的挂钟，指针都不再跳动，窗外的光也不再摇曳，夏风也不再哀嚎，门外舅妈念叨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地球仿佛被按下停止键般。
    他微微一动，凝固的时间好像被他的动作打碎了似的，眼中的世界宛如镜子般碎裂开来，眼前出现一个凹处，但转眼间又恢复如初。
    小贩的呼喊声，舅妈的念叨声，屋内的滴答声，世界就好像暂停了一瞬间，然后照常运行，床头的大白玩偶脸庞有些扁，这是陆宇打游戏时经常拿来当作靠枕，他感觉玩偶双手张开的姿势很有安全感，就像小时候爸爸抱着那样。它黝黑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屋内唯一的光源，“表弟，表哥再见。”、“老曹，如果我还活着，咱们吃顿好的，就去那家天上人间，到时候我要送你个超大的美少女玩偶，你最喜欢的角色。”
    老曹家里贫苦，他无意间说过想试试大酒店的饭菜究竟有多么好吃，他最喜欢的角色玩偶苦于没钱买，每日只得幻想，这些都是高中时期闲聊的，陆宇都默默记在心里，虽然可以用父母的钱买，但他觉得亲手赚的钱再买给朋友才是最真挚，就在刚刚，他全款买下了那个玩偶，明天那个玩偶就开始寄出，想来几天后老曹收到之后肯定很开心吧。
    至于表哥表弟，他爷是当作朋友看待，但正是因为这样，才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就干脆说了那两个最简单的字了。
    西边的小山上，萧鹤川看着月亮，像是看到了什么，从未移开目光。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