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讲道崖下

    翌日，墨尘醒来，见窗外漆黑一片，群星寥落，又重新合上眼，在床上翻覆一阵，捱到天光微明。
    他出门时，天色仍旧暗沉沉的，周遭飘着淡薄的山雾，一个人影也无。
    执事楼前的空地上，立有一方巨石，其上以青红彩砂描覆着道始峰的路线图，简洁鲜明。
    墨尘就着幽蓝的微光观看良久，也不见有第二人出现，遂独自起身向山上行去。
    他沿阶而上，行至一处开阔的坡地。四周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座座庭院，宽敞气派，整洁精美。
    这里是玄阶灵根弟子的居所。
    墨尘昨日来过此处，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座院落前，扣了扣门。
    等待片刻未闻回音，他加大力道又敲了几下，并出声喊到：“雪颜。”
    “来了。”院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回应，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小半，露出一道倩影。
    “不好意思，我才刚醒。”苏雪颜大半身子掩在门后，玉颈轻缩，脸色微红。乌黑的发丝零乱垂落在颊畔，却有一番别样的美感。
    “没事没事，是我来早了。”墨尘连连摆手。“我在门外等你，不急。”
    “嗯。”苏雪颜抿嘴颔首，将门掩起。
    她趿着鞋走了两步，勾起小腿拉上鞋跟，光洁嫩滑的玉足与纤细白皙的脚踝一闪而过。
    墨尘从门缝间窥见此景，不觉莞尔。
    院门再开之时，苏雪颜已梳洗整齐，两人合在一处，向姬雨的住所行去。
    此时天光已亮，道路上偶尔可见走动的身影。
    墨尘想要聊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起头。
    “早晨挺凉快的。”他思索良久，如是说道。
    “嗯。”苏雪颜轻轻点头。
    两人肩并着肩，越靠越近，墨尘的步伐渐渐有些僵硬。
    “早。”姬雨恰好迎面走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我们正要去找你。”墨尘向他挥挥手，露出放松的笑容。
    三人汇成一路，谈笑着远去。
    道始峰东面山体险峻万分。陡耸的峭壁高达千仞，直插云霄，不见其顶。
    这里便是讲道崖。初升的朝阳喷薄出鲜艳的霞光，泼洒在深青的崖壁上，渲染出梦幻的色泽。
    峭壁下凸出的岩根被削成一方高台，宁光真人带着三位青年男女端坐其上。
    讲道崖前是一方开阔的空地。地面以平整坚实的方砖铺就，整齐摆放着数以千计的蒲团，零落的身影三三两两散布各处。
    “辰时已至。”宁光真人洪亮的声音在场间传荡开来。“今日首课，从修仙体系概况讲起。”
    墨尘、姬雨、苏雪颜三人本来正在聊天，闻声赶紧止住话头，端正身形。
    许多刚刚到场的孩子们一路小跑，匆忙找位置坐下。
    宁光真人根本没有等人到齐的意思，紧接着开口：“修仙之路共分四大境界……”
    其所言内容，与墨尘昨日了解到的大同小异。
    约摸两刻时间，话至尾声。
    “总而言之，修行之道殊途同归。前期五花八门，多不胜数，后期万流归宗，统于一体。”
    宁光真人停下讲解，忽然发问：“你们可知，在这漫漫修仙路上，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是怠惰。”宁光真人。“它能悄无声息地腐蚀一个人的内心。当你察觉之时，往往已是年华虚度，追悔莫及。”
    “你们知道宗门为何安排我主管这道始峰吗？”
    他自问自答：“因为我是近百年来宗内唯一一个，凭着黄阶灵根修行到真境的炼气士。”
    “我见过太多灵根出众者，由于怠惰而庸碌无为，荒废一生。小有所成便精神懈怠，处境安逸便滋生懒惰，这是人的天性，是与生俱来的考验。想要在这条道路上走远，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觉悟。”
    “我希望你们在最开始就能够明白，所谓的修仙天赋，并不仅仅指灵根。”
    宁光真人一番话讲完，场上许多孩子深深低下了头，特别是今日迟到的那些。
    “此话多说无益，我们回到正题。”宁光真人见此情景，露出一抹笑容。“修行伊始，各条道路区别很大。”
    “我特地请了三位杰出的宗门弟子，他们一位炼气，一位炼体，一位兼修炼气与炼体，来为你们展示其间差异。”
    宁光真人身后的三位青年男女站起身来。
    “这是你们菇荷师姐，来自内宗雾隐峰，身具天阶灵根，是一位正统的炼气士。”宁光真人微笑着介绍其中一位少女。
    菇荷师姐身材娇小，皮肤白皙，五官秀丽。清冷的神色，宽大的道袍，搭配在一起有种特别的魅力。
    菇荷没有言语，微微点头致意。她挥袖之间，连串的飞剑从中鱼贯而出，如同灵蛇一般，在周身游走不休。
    这些飞剑体型小巧，碧光莹莹，看起来分外可爱。
    菇荷掐起法诀，所有飞剑同时掉转方向，汇聚成一朵青莲，在她头顶缓缓旋转，铮铮鸣响，喷吐出惊人的剑气。
    墨尘顿时感觉浑身汗毛倒竖，像是被利器抵在后颈，不禁心生寒意。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那娇小的少女此时散发出令人恐惧的气息。
    那朵飞剑组成的青莲微微颤动，蓄势待发。
    菇荷一声清叱，剑莲顿时化作道道流光，向一块庞大的山岩攒射而去。
    周遭空气像是被切碎了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啸。
    数十道青光横贯长空，从坚硬的岩石之中一闪而过，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巨大的山岩转眼间千疮百孔，激荡的流风扬起尘埃，清晰地渲染出透亮的光束轨迹。
    地面上数十道风痕笔直而深刻，昭示着令人胆寒的威力。
    碧莹莹的飞剑如同倦鸟归林，复又敛去杀机，乖巧地绕着菇荷转了一圈，游鱼般钻回她袖中，不见踪影。
    孩子们呆愣片刻后，爆发出阵阵惊呼，汹涌的声浪此起彼伏。
    待喧闹稍歇，宁光真人继续介绍道：“这位是你们茂森师兄，来自内宗苦竹峰。是一位纯粹的炼体士。”
    茂森师兄身形挺拔，丰神俊朗，随意地束着长发，神色带有几许散漫。
    他露出随和的笑容，向诸位孩童打了个招呼：“我姓黄，名茂森，很荣幸能够认识诸位师弟师妹。”
    黄茂森越众而出，走到石台边缘，毫无征兆地纵身跃起，犹如一只大鸟，划过百丈长空，落在被射成筛子的巨石旁边。
    他一拳击出，打在巨石中段。石体表面没有留下痕迹，但内部却传出清脆的崩裂声响。一道细微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绕着石体恰好是完整的一圈。
    黄茂森轻轻一推，便将岩石的上半部分与下半截移成两段，中间断裂面平整得不可思议。
    黄茂森托住上半截岩石的底部，单手将其举起。足有半人高的巨石被他抛至空中，又轻巧接住，与一颗小石子无异。
    这般举重若轻的姿态，令观者无不震惊。
    黄茂森吐气开声，猛地将手上巨石抛至远空，紧接着搬起地面山岩，转体半周，脱手掷出。
    前一块巨石还在上升，后一块便流星般追至其后。
    两块巨石狠狠相撞，化作无尽粉尘四散飞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如同一朵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周边茂密的山林内，不计其数的飞鸟陡然受惊，扑棱着翅膀逃散四方，遮天蔽日。
    黄茂森拍拍手掌，若无其事地一跃而起，从侧面坡地跳回石台。
    宁光真人压下场间喧嚣，指着最后一位少年说道：“这是你们西玄师兄，他来自内宗六明峰，兼修炼气炼体。”
    西玄师兄身材敦厚，脸庞线条刚硬，头顶金冠束发，鬓角打理得一丝不苟。他走上前来，咧嘴一笑：“在下西玄，宗内同门大多喊我西玄子。”
    “我本是炼气出身，之后修习了一门炼体功法，走的是灵力淬体的捷径，在力量和技巧上不敢与茂森师兄相比。”西玄子说着朝黄茂森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黄茂森露出谦逊的笑容。
    西玄子正了正神色，身上陡然爆发出璀璨金光。他一跺脚，冲天而起，直没入崖顶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片刻之后，一声长啸响起，西玄子身缠龙影，从天而降，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如同雷霆闪电，瞬息而落。
    轰然巨响间，地动山摇，乱石纷飞，烟尘爆发，弥漫开来。
    宁光真人大袖一挥，狂风顿起，吹拂而过。
    西玄子迎着流风，从一方深坑中缓步走出，衣袍猎猎，冠发整齐。
    他笑容满面，毫发无损，周身皮肤上一道道鳞片般的金色纹路逐渐消褪，恢复正常。
    “见笑了。”西玄子飘然而起，落回石台。
    场间孩童们的惊呼是一浪高过一浪，热烈的议论声经久不息。
    宁光真人与三位内宗弟子盘膝坐下，良久之后方才再度开口：“看过你们三位师兄师姐的展示，想必你们对炼气炼体两条道路的差异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炼气士擅长施展法术，能够操控法宝隔空伤人。炼体士力大无穷，对于身体的掌控极为精巧，近身搏斗无可匹敌。炼气炼体兼修，难度极大，但若有所成则既可以施展法术，又能拥有强大的体魄。”
    “目前修仙界，炼气是主流。青玦八宗大多走的都是此道，但我们龙凰宗的炼体一脉蓬勃昌盛，实力同样不菲。
    宗门原则上并不限制你们选择哪条道路，但依据我个人经验，还是建议身具玄阶以上灵根者以炼气为主。
    因为相对来说，主修炼气，兼修炼体较为轻松，而若想从炼体转炼气则没有捷径可走。
    并且，炼体道路极为艰辛，中途放弃者不在少数，你们若选择炼体应当慎重考虑，莫要白白蹉跎了时光。”
    墨尘听完宁光之言，陷入沉思。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诸般玄奇法术，胜过于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但是宗门近百年来，也只有宁光一位黄阶灵根者通过炼气修行至真境，这其中透露出的残酷事实，令墨尘有些心凉。
    灵根低劣者走炼体一途是不是更有希望呢？
    墨尘忽然自嘲一笑，反应过来。黄阶灵根者恐怕是走哪条道路都不容易，所以宁光真人压根就没有给出建议。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顺着自己的喜好，先炼气试试。若是此路不通，大不了便换一条。
    墨尘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