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硬上弓!西门音心中冷笑,看来自己并非勾起阔人怀旧,而是意难平!她不奉陪又怎样?把她吃了?
我要上课。
她的手伸向门把手,不管停不停车,她要开门。
方丞也不拦,只是平静地道:你买砒霜什么用?
西门音一下子顿住,听到自己的心跳,卟卟、卟卟
她缓缓转过脸来,看到方丞清澈的眼睛。
一秒、两秒。
香山太远,就近吧。她说。
*
空间里只有汽车的沙沙声,海东往六国饭店开去。
西门音告诫自己要镇定,方丞是如何得知砒霜之事的?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而方丞虽然在闭目养神,但脑际却是西门刚才的这个变色龙一般的反应。看来砒霜的用途和他料想的吻合。那么,她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现在又在经历着什么?
她的装束寒酸的够可以,鞋是十几年前的样式,浅黑色,丁字头,要不是一双脚天生细瘦,简直可以视为古董。
而握在她手里的那双白绒手套对于方丞来讲更是不能再熟悉,早在他俩认识之前就有了,她人瘦体寒、天生怕冷,生怕遗失手套,故而手套边沿用红丝线绣着浅浅的一串娟秀小字:国立清华·算学科系·西门音音。
进大学时便有了,足有十二年了吧。
在重庆某次被袍哥追杀时丢过一只,他带着她原路去寻,天气很冷,她的小手团在他的大手里,像一朵软软的棉絮
那时再甜,对他来说都掺杂着苦涩,
他心中微叹了一声,目光投向阴沉的窗外,抗战刚刚胜利,一切都还混乱无序,人们在银行门口排着长队等待兑换白银,熙熙攘攘,与沦陷时的景象无异,不知不觉间,回忆铺面而来。
1937 年,他的船队在汉口接收难民被炸毁,难民中有五十多位内迁的学生,其中包括西门音。虽然损失惨重,但他却成了这些人眼中的英雄。
少女的爱情来得急促炽烈,但他无福消受,他有婚约,且船队被炸毁后,岳丈第一时间拨出重款援助。
然而西门音吃了秤砣,她一路追了上来,跋山涉水、十天十夜,在扬子江畔换船时,满脸煤灰的她出现在他眼前,鞋丢了一只,衣服也破了,为了他,她放弃了学业,六亲不认离开了家人。
她说:婚约她不在乎,她爱他。
他无法拒绝,他爱慕的人正巧也爱他,而且还是如此的奋不顾身。
二人同甘共苦两年,后来大批难民陆续内迁,他家兄嫂、母亲也从北平动身了。而先他们一步赶来的是他的未婚妻胡小姐。
胡家早前已经齐聚后方,唯独七小姐因为在外求学落了单,战事刚起的那阵子,她已经着手回国,不料辗转两年才临近重庆。
船期越来越近,那段时间西门音的情绪非常低落,有一天她忽然问:你未婚妻后天来,对吗?
他不晓得她是何时得知的,尴尬地应了一声。事实上,他为退婚纠结很久了,一边是相濡以沫的西门音,一边是义薄云天的岳丈,他需要时间,不能未婚妻刚一落地便反目。
胡小姐到达重庆的那天,出于礼节他去码头迎接,回来后西门音强颜欢笑,问胡小姐什么样?
他说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烫着头发。
西门的嗓音发涩,说了一句:你看的好细。
他觉出异样,把她揽在怀里安慰,但他低估了西门音的要强,不辞而别的念头大概从那刻便萌发了。
最不巧的是,未婚妻因为一路担惊受怕加上旅途奔波,甫一抵渝便卧病不起。方丞不仅无法提出退婚,还时不时需要过去帮衬。
岳父子嗣艰难,连生七女才抱得男丁,彼时小舅子刚交十一岁,家中大凡小事都靠听差张罗,多有不便。赶上七小姐生病,岳父只能提前让他行使乘龙快婿的权利,带着未婚妻就医。
他虽不会每次向西门音报备行程,但聪灵如她,早已经猜到了。
有一次庸医误诊,说七小姐患了白喉,吓得七小姐不轻,一下子扑在方丞怀里哭泣,她在法国留学多年养成了不上妆不能待客、不洒香水不能见人的习惯。
方丞回到沙坪坝的家后,那种女性特有的香水味令西门音焦灼了,但她太过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吃醋,只是情绪肉眼可见地黯然了。
一个月过去,方丞去码头迎接南下的母亲和兄嫂,安置好众人回到沙坪坝,人去楼空,书桌上放着一封信,西门说爱情被两年的生活琐碎以及柴米油盐消磨了,她不爱他了,棋到盘终,到此为止吧。
粉色旗袍和书籍围棋静静地躺在原地,而她从长沙带来的藤条箱不见了,她走了。
那是七年前,她十八岁,他二十四岁
他不由睁开眼,外面天色阴沉,车窗开着一条缝隙,纱帘被风吹得一鼓一鼓,西门音坐在一尺之外,尽可能地远着他,竭力掩饰着周身的紧张。
她到底是有多么笨,才不明白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有什么事情是他替她摆不平的。
第9章 六国饭店贰
云层滚滚,天公酿雪之意愈来愈重,从奉天开来的火车刚刚进站,前门车站外密密麻麻停满了黄包车,车夫们抄手缩脖,追着出站的关外旅客招徕生意。整条路被堵得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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