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覃隐叩响门后等了三息,门开一道缝,她又走回床上,似乎没穿鞋,走路没有声息。他把着门推开,室内阒静无比,两盏昏暗烛台,火光跳动。
珗薛侧坐在床上,懒懒靠着床头,床帐向两旁分开,暴露出她的衣衫不整,形状萎靡,他站在她面前,觉得她越看越像熟烂的果实,开败的艳花,比堕入风尘的女子还不如。
她一袭红衣,肩头的衣服掉到臂膀,堪堪盖住长腿的裙衫底下什么也没穿。覃隐看着地上半皱的中衣,那是一件男人的衣服。他可能刚走。
“我以为只要待在后宫,什么时候想让他喜欢上我都不是难事。”珗薛落落寂寂,神情楚楚可怜,手背迭在脸旁,垂目无精打采,“看来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
她在说谌晗每次来,来过就走,不提册封,不提位阶的事情。
“那你为何还戴着珗薛的面具?”覃隐动了动嘴唇,终于问出口。
“谌熵在找我,我又不傻,圣上要因为这事弑父,他要背多少骂名?我非得被当妖孽处死不可。”珗薛眨眨眼睛,抬眼看着他。
“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跟他开口了,开口求他,求他帮忙。
覃隐却不想再向她索取任何东西,也不想帮她。
近一月的路程,他独自打马,快马加鞭仅用了半月赶回来,就怕她受迫,怕她受强迫后自暴自弃。他退后一步,小心掩藏脚步不稳,苍白着脸道:“我为何帮你?”
“你从前帮我把路都铺好了,到谌晗身边堂堂正正成太子妃的路。”她语气委屈不悦,又有点讨好,“我问你能不能做后宫之主,你说只要我想,你就办得到。”
“是吗?我这样说过?”覃隐口吻越发轻慢,“那我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珗薛咬唇像是气他故意装傻,“……在床上。”
“男人在床上的话不能信,你不知道?”
他上前两步,走到珗薛身前,极近极近的身前,使她不得不仰面看他。双手捧上她的脸,垂头盯着她的眼睛:“既然是我给你的这张脸,那我也可以收回去,明天我就把这张皮贴在一具宫女的尸体上,丢到谌晗面前,再把你关进地室。”
说完这句,他几乎是立刻撤手离开,密室石门关响的声音回荡在殿中。珗薛依然坐在床上,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她收回目光,转向黑暗处走出来的一人,看着她道:“我按照你说的做了,放了小甲跟他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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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洺在密室为她置了一张床,把她关进去,暗道与密室的隔门处从外界通往内的那面上了一把锁,外面可以打开,里面的人不行。屋内长时间燃着一种香,致使她成天昏昏欲睡,没办法想逃出去的事情。
密室门开,珗薛掌着烛台入内,坐到妆奁前摘取面具。颐殊这才知道是晚上了,她面朝发霉的墙壁躺着,浑身没有力气。木床与妆台相对,珗薛擦着脸听到床那边微弱的声音,“给我换洗的衣物,还有浴桶。”
倒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白洺不常在这些方面苛刻人,只是今天发生一件事让她不快。覃隐通过暗史送来一封密信,信上说,只要你保证心里只有权位,没有谌晗,我就帮你。
看来他们那天说的话不假。白洺拖着迟迟不回信,也没想好是否让颐殊得知信的事。她在她的控制之中,是可以逼着她回一封承诺书,可难保证她不在信上做手脚,比如故意模仿不像自己的字迹,或者字里行间留下结子。覃隐本来说叫珗薛曝尸在谌晗面前,都能退让到甘愿做垫脚石,他若知道她沦为阶下囚被胁迫会怎么样?
“等会儿让人给你送来。”珗薛擦完面霜,指腹在脸庞点按,“你婶子带着你堂妹表弟想收拾包袱逃回老家,叫我拦下来了。你乖乖听话,他们就安全,懂吗?”
颐殊没有出声,珗薛收拾好就要掌着烛灯出去。
“他有一万种方法助人平步青云。”床上的人突然哑声道,“也有一万种方法弄死珗薛,你别让他心寒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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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隐站在暗道与密室的门之间,低头看着门闩,其上有落锁的痕迹。但是现在没有锁具,他推开门,屋内漆黑,有人坐在床上,却不是他想见的人。她起身施礼,即使对彼此早已熟识,他听着声音还是恍惚了一瞬。
“你是谁?”
“奴婢萃萃。”
白洺将变调的嗓音变回去,“家中祖父善口技,幼时学了一些。”
覃隐看着她不语,白洺趁机打量他,觉得他温润纤薄,不像能助人成大事者。成大事者要么心狠手辣,如她主子,要么庄重威严,如张灵诲,曾经的黄栋安。两样必占其一。绝不会是傅粉何郎,他可能连杀只鸡都眉头紧锁。
“奴婢是来解公子之忧的。”白洺恭敬道。
“她寝房从来没有过宫女。”覃隐说。
“圣上频频踏足白炽宫,若看见没宫人在内房不合理,尹主子就把我调来了。这白炽宫的秘密,其内的暗道我都是晓得的,就连娘娘的秘密,天天近旁伺候,哪能不知道?”
她态度越发谦顺,“昨天的话,奴婢也不小心听一耳朵,心里想着主子的弟弟也是主子,就想为主子排忧解难,您看,我这身装扮,嗓音,您也第一时间没认出来不是?”
沉默中,白洺心跳加快。覃隐应了,“好,你若能离间他们,我就帮你得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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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诲因贪欲被困西渠远地,逃至偏僻山区在农舍等援兵,三天没有粮食。圣上因为此事心情大好,册封近臣妃嫔,私心是想把珗薛太嫔身份洗白,混在恩典之中并不引起注意。
他到白炽宫,珗薛一如往常在等他,娇声埋怨陛下来晚了。谌晗搂抱她上床,问她对今天的册封可还满意。珗薛嘤咛一声,说心急的男人真讨厌。
覃隐踏进密室的时候,颐殊正面对墙壁坐在床上,声音透过一墙之隔传来,字字句句清晰。她听见珗薛被册封美人,也听见她不搬出白炽宫的央求,圣宠正浓,谌晗自然都应了她。
他站在她身后,故意弄出声响,颐殊没有回头,他脱掉鞋子上榻。两日不见,春风得意的一个人被他弄到在阴暗密室对着白墙无能嫉妒。
他两腿分开屈膝而坐,将她囚在身前,手臂自她腰腹环过收紧,下颌放在她肩上。话语就在她耳边,不需太大声音:“听着喜欢的人与别人欢爱,是什么感受?”
颐殊一动不动,他上榻她也没有太大反应。覃隐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在乳房上揉捏。本意不是如此,可三个月没要,隔壁秽声入耳,很难不心猿意马。
“你离他这么近,他却认不出你,也不救你。”轻柔的嗓音可能很适合安慰,手上的动作却不太适合。颐殊被揉得气促,听见他说,“皇帝后宫数十几人,分不出也正常,以后只会更多,你怎么办。”
他把她腿往两边打开,手撩开裙摆。颐殊软倒靠在他身上,口中不自觉溢出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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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你看看我。”他低头与她亲吻,颐殊被动迎合着,感觉他手下动作一重,抓着他裤腿哼了一声。覃隐把湿透的手指拿出来擦在她腿根,呼吸粗重地问她有没有洗干净。
他等不到回答,可能也不在意,脱下裤子,找到她腿间缝隙挤进去,被她重新包裹的感觉叫人怀念,那一瞬间稍感安心。颐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是小声喘息适应身体的容纳感。她小腹酸坠,像有条蛇盘踞腹腔蠕动。
“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你想着他,我肏着你,互不影响。”覃隐停在里面不动,感觉到她不安地扭动,“这已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至于到他身边,别想。”
“你记起来了?”颐殊说,“记起来多少?”
“记起你说,你心悦谌晗,想做太子妃。”
他边说着这句话,边将扣住她腰侧的手往内收紧,仿佛欲折断那细柳腰肢。
她向后仰颈,面颊与面颊紧贴,“快动啊。”已有几分讨好求饶,服软的意味。
“……你向来最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他似笑非笑。
那边珗薛娇声缠着谌晗再来。同样刚结束,她跟他却不敢太过放肆。颐殊侧身蜷在他怀里,他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从被子里拿出,将擦拭完脏污的帕巾扔到地上。她求他不要弄在里面,但是来不及了。覃隐摸着她耳廓,“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很久的。”
“去哪儿?”她立马问,心往下沉。她能走得了吗,她走了曲家怎么办?
“魏之缄处。”他身为官场之人,江湖不能轻易动林洔,而且他刚从西滁回来,林家祖籍西滁人,她跟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说得通。
“可是……”
覃隐动作一顿,“你舍不得谌晗?”
她没有说话,黑暗中背后紧抱的两个人心意并不相通。
他抚摸她耳廓的那只手落到她的肩,缓缓用力。
“你要如何才肯死心,告诉我好吗?”
她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手指梳过他冠髻散落的发,“我喜欢了他这么久,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即使看不到他,听到他的消息也好。我是真心喜欢他,你为何不能成全我?”
密室惟一的光源来自他带进来的一盏宫灯,昏黄的光跳跃在她眼中,她眼如星海,心却似九旋之渊,那般深不可测。
她咬牙,豁出一切似地坦承:“之前他为我跟同室兄弟打架,连天子的风度仪态都不顾。他坦坦荡荡,少年心性,覃翡玉,他跟你不一样。你只会阴暗地在背后算计别人,而他鲜衣怒马,肆意张扬,想做什么便去做了。你还在密谋跟人下毒的时候,他就已经冲过来挡在我身前,他是明媚的光,是烈焰骄阳。我为什么不去喜欢他?”
她如愿看到他嘴唇颤抖,眼神变冷,他拿开放在她身上的肢体,仰面躺下,盯着天顶不能言语。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他以手掩面,挡住所有的光和声音。
她坐起来,垂怜地看着他。长发披肩垂落,美妙胴体好似泛着光。
覃隐难受到胸腔起伏呼吸不畅,他要控制的不止是情绪失控,还有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的泪意。“……你可以喜欢,就是不能跟他在一起。”他顿了一下,调整气息,“君恩如东流之水,他翻脸无情,或护不住你,后宫之争,朝堂之骂,都下场凄惨,死状难看。”
她要走,放在床面的手被他抓住。覃隐坐起,说了一句:“这该死的身体,怎么这样。”
他单手握着她肩膀,把她摁到后背靠墙。
“那你仔细听听,听他愉快的声音,离开后宫以后还能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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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反复复犯同样的错,她总在以过去的思维揣度他如今的想法,被固有认知套住导致频频判断失误。颐殊怔住四五息,反观他神色坦然,恰似负气斗狠,没有半点受伤。
她刚要发怒,听见珗薛跟谌晗说话,她说屋子太简陋了。
“冷宫就是如此,你偏说住惯了不愿离开。”谌晗好生宽慰,“珗儿既然喜欢这,就好好住着,朕已经命人拆掉了后边两间屋子,前人留下的废物也一并烧了。”
他口中的废物是她没来及带走的书稿笔记。
那些孤寂一人的时刻,每日每夜地誊抄,养虫,观察,记录。
只一把火付之一炬,成一堆灰烬。
颐殊怔忪,她直视前方,却没有看进任何东西。
“还喜欢他吗?”
覃隐恶劣地问,莫名心里爽飞了去。
“喜欢的人不就烧个书……”他没说下去,就在看见她眼眶突然滚落一滴泪水的时候,错愕噤了声。然后是一滴接着一滴,呼吸也凌乱急促起来。
覃隐转而抱住她,“没事的,他烧之前我都收起来了,烧的就是些废物。”叹气。
除了叹气还能怎么办,还有什么活物在她眼里可言。
脑中的一片空白慢慢消退散去,她的心渐渐落到实处,气息也沉淀均匀。
覃隐在心底苦笑一声,无波无澜地讲接下来的话。
“喜欢谌晗,光得到他的心不行,他是帝王,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听起来像是替他辩驳,又或者是打算成全。可他言语未尽。
“我问过谌晗,他对珗薛只是玩玩。”
这一点不用他说她也明白。
“他是烈焰骄阳,一把火就烧光。”
她任由他将手掌放在她的腰侧,她的颈后,被他轻轻捧住。
“我甘愿待在阴暗角落,是为了帮你收好重要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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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她潦草地穿好衣服,简单梳妆,带上马车。牵着她往府邸走的时候,蒋昭打着哈欠出来,看到晚归的二人,手一下子僵在嘴前,挑眉询问:“这是谁?”
听到他出声才发觉有个人在那儿,林洔甩开他的手,覃隐回头看她。半晌才转过来对蒋昭道:“你怎么还不睡?今晚到我府上住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住你家了吗?”蒋昭气急,破口大骂,“奸情被我撞破坏你好事了吧?好啊,要不是今天来住,还要被你孤雁蒙蔽多久……你是不是搞上别人老婆了!”
无言以对。蒋昭不依不饶,“那你为什么不敢跟我们说?”
他探头探脑打望躲在覃隐身后的林洔,“以前是珗薛,现在是别人老婆,你小子就没老实过!不玩点刺激的不舒服是吧?”
“前段时间我帮过她摆平江湖恩怨的林洔。”覃隐无奈。
他们都听过此事,他也解释是受人所托。蒋昭一下放老实,规矩道:“林洔女侠,久闻您的事迹,竟有幸见到真人。在下蒋函门少主,也是江湖门派,与夜戊盟当年固不可比,您回来可是重振江湖第一大派……”
覃隐推开他,突然听见林洔怯生生的一句:“夫君,他说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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