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手?卫五,你告诉我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你失手了?”伴随着林寒柯冷峭嗓音的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卫五本就低的头更低了,“主上,属下并未找到出手的时机,且有人盯着我,回来时都是依靠混入街巷才甩脱的。”
林寒柯拿着素白的手帕在擦手,很认真很仔细地擦着手,过了最初那一刹那的惊怒,她已迅速收敛了外漏的情绪,“说说什么情况。”
卫五极快地将今日钱府正门口那一出以最简练的语言叙述了一遍,说到言致到来时顿了顿道:“不知那言致和钱群说了什么,言致武艺不低,她的话属下一个字也没听到,只看到钱群的神色极为惊恐,似是受到大威胁,后来言致将他拉起来,他就说会全力配合审查,不论结果如何都会捐出钱家全部家财补上粮仓三十年之缺。”
“这并不符合主上原计划杀掉钱群以激化世家与千允言天一派矛盾的想法,双方已在百姓面前如此作态,即使属下贸然杀了钱群也起不到应有之用,况且盯着属下那人武艺比我要高,言天言晔等人武功都比属下强,属下担心一旦出手会尚未成功便被拿下,那钱群是认识属下的,恐怕会让他说出不该说的话。”
林寒柯上挑的凤眸微微眯起,卫五是他手下暗杀和轻功最为出色之人,最善隐匿,就算武艺远高于他也不可能轻易察觉到,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敏锐,或者说提前有所猜测?
他这边不可能泄露一丝消息,那就只能是祁俊轩那边有纰漏,想到此处,林寒柯忽然勾唇一笑,有纰漏才好,有纰漏才会被发现,不然这快一年了,千允和言天与世家几乎正面对立,祁俊轩却凭借云家科举舞弊一事成功避开这场争端。
世人皆以为祁氏有天助,才会事事顺遂,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地相助大祁皇朝,这怎么可以,钱家补齐粮仓之缺后定然元气大伤,云氏心中有谋算已然渐渐消声,怎么也该让祁俊轩出来了。
不然还有什么意思呢?
见他沉默,卫零蹲在地上问道:“可要让大理寺中的人动手,结果了钱群等人?”
“不必,不成便不成,何必多此一举,有钱群那番话在前,陈家已倒戈,钱云二家人若死在大理寺,他们大可拿出账簿证明钱云乃畏罪自杀,反倒替他们除了后患,我又有何好处?千允言天等人自以为正义,定然会让这些人好好活着,他们活着,我的大计才能成得更快啊。”
林寒柯手中已经换了一杯茶,他轻轻摩挲着茶盏,笑容很是灿烂,“将这消息告诉祁俊轩,与他说,言天等人气焰越发嚣张,本欲借此一事打碎言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如今是不成了若再放任下去,不出三五年这天下他就再也没机会碰一碰了。”
刚刚捡完地上碎瓷的卫零闻言应下,徒手握着那些大如石块小如尘的瓷片退出了屋子,主上的杀气是越积越重,那些人在外面蹦跶得欢快,又哪里知道,这些场面不论哪方胜了,都是主上喜闻乐见的。
他们闹得越大,越混乱,主上便会越欢喜。
水不浑,何以伸手捞鱼?
这方言致与青石落到了一处小巷,并无行人,她转身将青石堵住问道:“你家少主呢?”
青石垂首,避开了她灿然明亮的眼睛说道:“少主以为您并不愿见到他,去上朝了,毕竟今日事多。”
闻言,言致挑眉上前一步,“那他大早上特意牵着那四仓监丞过来干什么?这不是你带个话就能完了的事,哪里需要他特意来说,还挑个我听完就不得不走的时间,你说,有没有什么事是你家少主不知道的?”
几乎是立刻,青石不作反应地答道:“没有。”
看他这样,言致无奈一笑,她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么快地离开那里,却没见到原以为在的人,忽然就起了火气,其实何必呢,青石不过是个木讷的暗卫,冲他急有什么意思。
何况真见到了人,她又哪里知道该说什么,这样也好,不如不见。
既然如此,还不如稳点有用的,“林寒柯想趁乱杀了钱群以抹杀言家名声之事,你家少主打哪儿知道的?”
这个青石是知道的,见言致不再纠结少主离去一事,高兴地答道:“自郡主伤于林府后,少主便让白水一直盯着林寒柯,此事也是白水听到祁俊轩与其商议得知,只往日林寒柯守卫严密并未能听到什么要紧消息,此次也是祁俊轩挥退所有明卫暗卫白水才得以知晓。”
至于为什么那祁俊轩要不顾安危地挥退守卫,青石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小郡主了,毕竟她虽知道祁俊轩和林寒柯之事的猫腻,却不知祁俊轩对林寒柯的执念之深,已然到了何等丧心病狂地地步。
不过他不说,言致自己却是有所猜测的,但这不是什么要事,闲的时候她也会和轻音议论一二,此刻却并不在意,“那关于他到底是何人,你们有何进展没有?”
青石微微摇头,少主似乎有些推测,但都并无证据,少主从不说不确之事,他也就没必要告知小郡主让她徒增烦恼了。
不过······看着言致笑容明快地脸,青石忍不住想问问她昨晚为什么要躺在亭子里,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青石再次懊恼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行了,陪我去吃个面。”见他垂着头又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言致眉梢都是一跳,青石跟了她快一年了,她也基本上摸懂他的性子了,看着木讷不善言辞,其实心里头弯弯绕绕多得很。
听到言致这话,青石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不吃。”
这么果决?“随你,但本郡主没带钱,吃不吃你都得一起。”
只要能不同桌吃饭,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至于跟着付钱,这当然是“应该的。”
而此时的大朝会已然发生了巨变,所有人都没想到,不过是过了一个年,第一次大朝会会是这样一个局面。
曾占据整个朝堂的三大世家如今有二在大理寺,剩下的陈家人······态度也很令人寻味。
陈家家主,刑部尚书陈燕微微闭着眼站在文官前列,他知道身后有多少人在看他,但他不在乎,这一次应该也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个朝堂上了。
正如七郎八郎和十六娘这帮小辈所言,千允和言天等人势如破竹且蓄力多年,可世家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有所谓的底蕴和无尽的拖累。
既如此,不如把这些都斩断了,远离这个旋涡,等风平浪静了,未必没有重回之日。
一直以来,陈姓都在跟随他人的步伐,乱世时选择跟随祁氏,建朝后是江家,后来是云家,这一次,陈家也该走走自己的路了。
不论成与败,皆无畏。
那些曾经世家的追随者们感觉到了无尽的茫然,他们头一次在朝堂上站得这么不自在,头一回觉得不该来上朝的。
但来都来了也就回不去,就像当初他们选择上了世家的船一样,上了就是下不去的,不是没给过他们选择,既然执迷不悟,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好了。
随着吴常侍唱礼的声音,皇帝一身正紫绣五爪金龙的朝服率先走入大殿,千允言晔梅之白李原等人皆跟在他身后进来,这些都是皇帝真正的亲信,这并不令人惊讶,真正让人侧目的是大理寺卿陈义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甚至几乎与千允言天并肩。
到了此刻,因早早上朝而错过了今晨那件事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了,陈家这是倒戈了,竟然在这样的时刻倒向了皇帝一方,而且观云钱二姓齐齐未上朝一事,应与陈家脱不了干系。
皇帝刚刚站到龙椅面前,还没坐下,就将吴常侍手中捧着的一沓书册砸到了地上,厉声道:“才过了个年,朕的肱骨大臣就给朕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真是让朕惊喜极了。”
他这一发怒让本来还没跪下去的文武大臣哗啦啦全跪下去了,但跪是跪了,大部分人心中仍旧还是一头雾水的,知道明细那几个都还站着,也没人该去问,有人微微瞟着去看那几页散开的书页,零零星星看到了几个字,可惜并不能拼成话来。
上头的皇帝已经被吴常侍劝着坐下了,面色却仍然怒气满满,“忠武将军告诉他们,别一个个跟鹌鹑一样低着头,听着也给朕好生想想自己参与没有,有的最好自己承认,朕还能给减点罪罚。”
言晔应声出列,声音洪亮的将粮仓一事说了个明白,最后着重强调道:“本身将粮仓赋税挪为己用已是重罪,偏生有人为了掩盖此事竟欲在昨夜上元节这等合家欢聚之日将四大粮仓都烧个干干净净,何等丧心病狂之辈方能下如此狠手!”
“什么?”
“烧了四大粮仓?!什么人这么祸国!”
“严惩必须严惩,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一个个的仿佛在比着谁更义愤填膺,满堂文武,一个的拳头比一个握得紧,言语也越来越铿锵有力。
恰在此时,殿外唱道:“定王觐见!”
言天一身寒铁铠甲,手中抱着头盔,腰间佩剑已取下,龙行虎步地快速到得百官之前,单膝跪地道:“臣,幸不辱命,已将钱氏全数收入大理寺监牢。”
“那云氏?”
言晔右跨一步道:“臣已先一步将云氏押入大牢,等候陛下发落。”
皇帝满意一笑,伸手虚扶道:“二位爱卿请起,粮仓一案辛苦二位爱卿了,若非爱卿洞若观火又行事敏捷,定然叫这些奸人逃脱了。”
言天并腿站起,言晔便微微俯身回道:“这都是臣等该尽之责。”
他们君臣互得,百官也渐渐明了了昨夜和今早发生了何事了,世家会如此妄为是可以想得到的,令人诧异地是言天等人的反应,竟然将世家举动尽数纳于眼中,如今这天啊,确实是要变了,世家已二姓入狱,剩下的陈氏也已倒戈。
这个朝堂,就快真正姓祁了。
只不知,会否有一天又变成言家人的天下?
曾归属世家阵营的官员们全慌了,若世家倒了,他们这些曾弃皇权如敝履的人要怎么办?
没人在乎他们在想什么,言天利索地将钱群所言报与皇帝,将言致与其说好的所有收入所得也交入国库一事隐下,言晔也将云氏今日举动挑个明白,这事究竟要如何个处置法,千允已在上朝前一刻与皇帝禀报了。
他此刻只是将那番话原样说道:“念在钱氏真心悔过,又愿以家财补上粮仓之缺,便如其所愿,保钱家一个名声干净,只这样国之蛀虫却不得再出现在朝中,发密旨,钱家九族之内三代以内不得举仕,呵呵,诸卿都听好了,密旨,要是天下人都知道了,朕便在尔等之中一个个查,查出来的,灭九族!”
“陛下圣明,臣等定然闭口不言!”哗啦啦,本来就跪着的百官又跪伏到了地上。
皇帝满意点头,又道:“云玥身为户部尚书,既有失察之责,又有为四仓监丞和钱氏提供便利之嫌,着革职查办,云氏上下在朝为官者,悉数官降三品,罚俸五年。”
“四仓监丞监守自盗,但念其有被要挟之忧,没官抄家,九族之内三代不得入仕。”
皇帝意气风发一甩袖,朝堂上少了世家二姓,他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不免比往日多了许多笑意。
正是阿草说得对,世家都是纸糊的,瞧他们盘踞大祁两百年,近百年更是世家远在皇室之上,如今不也被拔除了。
他何其有幸,能坐得这个至尊之位,又能得如此多贤才相助!
皇帝的感慨马上就被打断了,一声叠一声的“陛下圣明仁慈,乃天下万民之福。”让他有些心虚,这都不是他做的,他只是一个坐享其成的闲人。
从始至终,都在坐享其成。
皇帝看着言天,抿着唇,渐渐陷入沉思,连何时退朝的都不知。
李原本已离开,却在跨出大殿时退了回来,走上那九级玉阶,覆到皇帝耳边说道:“天下未定,莫动不该的心思,你认为他们需要,可他们未必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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