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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皇宫的御花园内,身披玄色蟒袍的刘协徘徊其中。
寒冬刚去,初春方始,就算是御花园里其实也没什么花,可刘协要看的,本来也不是花,而是感受着自由的气息,思绪也不由的翻腾起来。
196年,即建安元年,刘协被曹操挟持到了许昌,改元建安。
从那天开始,刘协就在这许昌的宫殿内开始了阴暗的傀儡生涯。
一转眼,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说来可笑,在这长达十年的傀儡生涯里他的活动范围就局限于皇宫以内,这御花园更是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却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般的闲情逸致。
回想往昔,再看今朝,这一切都好似梦幻泡影一般。
再次返回许昌之后的顺利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吕林对他不仅是进出拘礼,对于三公九卿的选定也是完全没有提出过个人意见,暗示都没有过。
虽然这并不足以说明吕林对权力没有欲望,至少兵权他们是还没有交出来的。
当然,这个念头刘协也不敢贸然说出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哪一个又会是柔善可欺的人呢,但不管怎么说,在吕林的面前,总是要胜过曹操的。
这一点,从现在的牌面就可以看的出来。
三公里有杨彪在,九卿里,目前已经定下的位置少府耿继是自己的人,只要再把卫尉和郎中令这两个位置拿下,这盘棋就彻底活了。
到时候,只要自己愿意,可以随时接手宫城的防卫,当然那是指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
如果目前这个态势能够继续下去,刘协觉得并非没有可能做到兵不血刃的重掌大权。
但也不敢太过冒进,他还摸不准吕林二人内心的真实想法,终归一切是在朝着有利的态势发展,可以让他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希望是件好东西,弥足珍贵。
“陛下,司空求见。”
内侍上前请示后,刘协便挥了挥手,“诏。”
随后,他走到了一旁的石亭内坐下,这个时候来,多半是要裁定最关键的两个位置吧,这场博弈,必须要赢,甚至说辞他都准备好了。
“微臣拜见陛下。”林墨走到石亭前躬身作揖。
昔日曹操身上的官袍,如今是裹在了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司空身上,刘协看着年轻司空,主动起身上前牵着他,“爱卿来了,既非朝会,便不必拘礼了,坐吧。”
虽然刘协嘴上是笑嘻嘻的,可他打心底里不喜欢林墨。
真要说起来,不管是吕布还是林墨,对他都是进出恭礼,比曹操更为循规蹈矩,而且什么事情都会来请示,确实是人臣的模样。
只是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司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曹操当然是大奸大恶的,可刘协知道他想干什么,想要什么。
林墨不同,他总觉得林墨对自己的客气都是做出来的,真这么有诚意,你们怎么不把兵权交出来。
这玩意吧,刘协也不敢贸然去提,深怕太过冒进会让吕林二人不安,所以前途虽然光芒,仍需徐徐图之。
“爱卿此来可是有本要奏?”刘协试探着问道。
“陛下,微臣确实有事。”
林墨说完就瞥了一眼在刘协身旁伺候着的内侍,不等刘协开口,那内侍就上道的躬身道:“陛下与司空商谈国事,小人便在边上候着。”
内侍走后,林墨才一脸沉重的再次拱手作揖,“陛下,微臣若言语有失,还请恕罪。”
“无论何事,爱卿但说无妨。”刘协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终于要对郎中令和卫尉下手了吗?
“微臣与太尉俱是于阡陌起事,值国难之际以草莽投效,故而对天下百姓心中所想还算了解。”
仰面视君、视为刺王杀驾,林墨说话的时候,还得注意眼神,“微臣想请问陛下,不知陛下可知这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何处。”
这个问题让刘协有点懵,你不是来讨要郎中令和卫尉的吗,这是……
很快,刘协心里有了猜测,这是要考验朕吧?
虽说长年在宫中当傀儡,但该学的东西他也不落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做回真正的帝王。
刘协深吸了一口气,沉吟道:“自桓、灵以来,朝廷日渐腐朽,连天子都卖官鬻爵,只顾享乐,更何况是郡县里的官吏,他们欺压虐民,食民而肥,导致了张角黄巾暴乱。
而为了快速平定乱局,朝廷恢复了光武时期的州牧制,导致地方诸侯做大,脱离朝廷掌控,最终就变成了这些年来的诸侯割据、相互攻伐的天下大乱之势。”
作为一个傀儡,能把问题看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毕竟,他的身边是有太傅传学,可多是注重儒家思想,少有真正了解民间疾苦的。
林墨微微摇头道:“在微臣看来,陛下所说只是表象,而非内因。”
“噢?”
看着林墨一脸深沉的模样,对自己学术有所质疑,刘协倒是来了兴致,“那爱卿所言内因又是什么?”
彼时初春,乍暖还寒,一旁,还有御用的兽金炭在烘烤着,林墨的右手在炭火上方轻拂,沉声道:“陛下,微臣以为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于世家力量太盛。”
“世家力量太盛?”
刘协有些咋舌,皇朝之上这些年来的确形成了一些对抗力量,譬如宦官与外戚、士人之间的对抗,再早些年的皇权与士人直接碰撞。
士人的背后自然就是林立于世的世家,换句话说,这么多年来,皇权与世家的碰撞其实是一直存在的。
大大小小的世家,养着或数千,或万数的农奴,拥有着大量的土地,还可以合法的规避税赋,又掌控了知识垄断,只等合适机会,察举上去就能当官。
要说这些人的力量不强大,刘协自己都不认同。
可问题就在于,皇朝的运作本身就离不开这些士人,大大小小的官员谁去出任?总不能让目不识丁的流民去出任吧。
所以这样的对抗是必然存在,同时又相辅相成才对。
可林墨却说,他们导致了天下大乱,这个概念对于刘协来说有些超前,显然无法接受。
看着错愕的刘协,林墨并不诧异,轻声一笑,解释道:
“世家的底蕴在于土地、手头上的农奴,还有文学的传承。
微臣先单说土地这个问题,他们的土地是从哪里来的,百姓。
因为百姓没有抵御风险的能力,遇上了天灾、人祸亦或者最普通的疾病,都可能迫使他们将土地流转出去给世家,失去了立身之本。
而失去了农田的百姓,到最后必将沦为世家圈养的农奴。
岁月更迭,世家手里的土地与农奴越来越多,这些人依靠世家生存,对于他们而言,朝廷和陛下都太遥远了,家主才是掌控命运的人。
所以,只要家主下令,他们甚至会拿起武器成为兵,这就是产生了不稳定的因素。
再一个,世家手里的田地和农奴都是可以规避税赋的,说的好听是规避,可这些实实在在本该产生的税赋又去了哪里呢,就是变相的落入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而另一方面,为了保证朝廷税赋不至于走低,只能向仍旧在纳税的百姓提升税赋来弥补这个缺口,恶性循环之下,百姓最终都沦为农奴。
有一天,他们活不下去了,就会走出第二、第三个张角。
可是张角出现后真正善后的又是谁呢?
是陛下,是朝廷。”
一席话,让刘协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
世家兼并土地,导致民不聊生,同时又促成了世家的强大,而日益受压榨的百姓最后拥戴出一个张角来……
而张角的出现,到最后买单却是自己。
这种说法近乎是颠覆了刘协过去对于皇朝天下不稳定的基本认知,儒家中庸学派里,是不会有人跟他说这番大道理的。
可是细品其中的要义,刘协又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有道理的,尤其这话还是从一个底层走上来的年轻司空嘴里说出,含金量自然足够高。
仅凭这席话,足见眼前的年轻司空绝对不是一个只会玩弄人心的权臣,他是真的对于社稷治理有真知灼见的。
心存百姓、海晏河清这样冠冕堂皇的套话刘协听过太多太多,可像林墨这般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分析,当真是头一遭。
当然,这与他的经历应该是密不可分的。
可是……
他为何要与朕说这些,是想彰显自己的真才实学?
刘协凝重的颔首,“爱卿所言,令朕茅塞顿开啊。所以,爱卿以为,这个问题如何解决?”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君臣博弈,各取所需
要说林墨讲这些话只是单纯的为了让自己了解民间疾苦,那刘协也不至于这么单纯。
不管林墨是基于什么样的目的,可他刚才的谈论方向确确实实的勾起了刘协的兴趣。
世家庞大,染指于庙堂的任意角落,加之他们的底蕴,才造就了皇权旁落的情况。
哪怕是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收回了兵权成为了实至名归的君王,世家也是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一座大山,不得不去攀爬。
所以,林墨如果真的有解决土地兼并的办法,一来可以稳定民生,二来可以削弱世家,那他是绝对乐意去做这件事的。
但有一个前提,还不能跟天下世家发生正面的冲撞。
一个刚刚摆脱傀儡身份的天子,需要的是施恩,甚至是讨好,才可以丰满自己的羽翼,他甚至都已经在让董承他们去物色大世家来联姻,为的就是增强自己的力量。
如果能有一种曲线救国的办法,那他是愿意采纳的。
毕竟,如果困扰四百年大汉的问题,在他的手上得以解决,那么圣明之君的头衔可就没跑了。
“很简单,削弱世家。”林墨轻扣石桌。
“如何削弱?”刘协问道。
也顾不得君臣礼仪,说了一通话后的林墨拿起茶杯润了润嘴,继续道:“世家兼并土地后能获取巨额的利润,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规避了税赋。
只要让他们补上这个税赋,那么到手的土地吸引力也就不这么大了。
等把这一节做好,后续再颁布针对性的律法,譬如禁止土地流转买卖,朝廷又从中着手,假以时日,这个问题必然可以解决。”
听完这番话,刘协面露笑容,却是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从底层走出来的人,没有真正的见过朝堂,有些事情想当然了。
刘协对于后半截所谓的禁止买卖根本就没听进去,因为前半段所说的要让世家补上税赋缺口他就觉得林墨有些流于空想了。
“爱卿,其实在武帝时期,朝廷就意识到了税赋上的空缺问题,朕也明白你所说这些税赋变相的进入了世家的口袋里。
问题就在于,爱卿想让他们补上税赋的空缺,前提条件就是要知道他们手头上有多少农奴,有多少土地,再以征收税赋。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朝廷下达多少诏令,各方统计上来的土地与农奴,全然是虚报,甚至是派出要员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刘协原本以为这番话会引发林墨的深思,可对方却古井无波,似乎早就清楚了症结所在,凝神道:“微臣懂陛下的意思,可是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源在什么地方?在于官吏与世家勾结,统计上出现严重的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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