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姗和徐怀谷一起转头去看那喊话之人,却见一名穿着破烂大褂的黄脸瘦弱男子大步跨进店里。
瘦弱男子面黄肌瘦,一进店便看见姜姗站在一名男子的旁边,先是一愣,没有想到这店里竟然有外人。等他回过神来,便调笑道:“怎么,今天掌柜的从哪里找来一个俊俏小哥,偷着续情呢。看来我来的真是不巧,不过以后要成了好事,我也算个见证人,记得要发点喜钱给我。”
男子口气极其轻佻放荡,似乎和姜姗十分熟稔。
姜姗怎么想徐怀谷不管,但他不爱听这话。于是他猛地一拍桌上的短剑,顿时“沧水”铮铮作响。
瘦弱男子却丝毫不惧,走到徐怀谷跟前坐下,笑着说:“小哥别生气啊,我就嘴贱喜欢开玩笑,莫要放在心上。平日里这店里可没什么人,也就我这个老酒鬼经常来这里买酒喝喝,不信你可以问问姜掌柜。掌柜的,是这样吧?”
姜姗脸色冰冷,对着徐怀谷说道:“他就是这凤头山上的一个小山贼,不用理会他。”
徐怀谷一听山贼,其实就是俗称的土匪,便下意识有点紧张。但他强装镇定说:“你买酒就买酒,别来招惹我便是,否则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男子果然识趣地不再和徐怀谷讲话,而是苦着脸对着姜姗说:“掌柜的,咱们这次买酒还是老规矩好不好?”
姜姗跳脚骂道:“你还要赊账?你已经欠了我五坛酒了,还有脸来我这里买酒?竟然还好意思说老规矩,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没想到这个瘦弱男子脸皮比城墙还厚,不仅不恼怒,反而哀求道:“好掌柜,你就再赊我一坛酒吧。我这兄弟们个个都嗜酒如命啊,没酒的话该怎么过日子?”
女子冷笑:“说起来你们这一群人真是废物,连酒都喝不起。我可是听说你们欠了葫芦山那边的土匪一百两银子呢,人家都该讨债到你们家门吧?我就好奇你们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还债?”
瘦弱男子撇撇嘴,一脸愁苦,没有反驳。
徐怀谷有点看不过去,便发了善心,问道:“掌柜的,你这里酒多少钱一坛?”
姜姗回答:“一两银子。”
“那我给足房钱和饭菜钱后剩下的银子,就当做给这个人的酒钱了。大家江湖相逢一场,便是缘分嘛,几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这次轮到这个瘦弱男子惊讶地看着徐怀谷。
能说出几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东西的人,一定是十分有钱。但看着这人的穿着也不豪奢,反而配有两把剑,真是大有古怪。然后他便不再讲话,似乎在仔细思考。
姜姗对徐怀谷的大方见怪不怪,去准备酒去了。那名瘦弱黄脸男子见姜姗走远,便悄悄凑到徐怀谷耳边,小心翼翼问道:“小兄弟,你是刚开始行走江湖吧?”
徐怀谷听见小兄弟这个称呼,身子猛地一震,立刻抓住短剑,恶狠狠地说:“注意你的话。我给你买酒喝是看得起你,若是不领情的话,可别怪我下手狠!”
男子叹了口气,道:“你是哪一家在外游历的公子哥吧。出手这么阔绰,谈吐也不凡,哪里是那些在外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江湖剑客?不用再装了,你的表现还是太明显,不用说我,那个姜姗也已经看出来了。”
他又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姜姗在附近,便又压低了一分声音,说:“你以为这个姓姜的女人在这里开店这么久,真只是个柔软女子?那还不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实话和你说,我也就是这山上的一个小贼,平日里和兄弟们做些抢劫绑架的勾当,但从来不曾害过人命。但是这个姜姗……她做的可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一本万利生意。”
他扬了扬下巴,小声道:“明白我意思吧?”
徐怀谷还是有点糊涂,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姜姗这时已经走近了,眼睛细眯着,极其不善地打量正在和徐怀谷讲话的男子。
她面色阴沉得像雷雨前的乌云,带着威胁的意味对男子说:“拿了酒,就赶快滚吧。下次再也不要到我这里来买酒!”
男子看见这幅状况,显然也是很忌惮这个女人,不敢再讲一句话,唯唯诺诺拿了酒,赶紧离开了。
他一离开,姜姗脸色瞬间好转,对着徐怀谷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这小贼就是个老酒鬼,总是爱疯言疯语,也就我这里愿意给他卖酒喝。不瞒徐公子,我先前就是想给他点教训,才呵斥了几句,就算徐公子不出钱,我也会给他酒喝的。”
徐怀谷有点疑惑地点点头。
他也觉得这个黄脸男子很古怪,说不定还真是有点疯癫,便也不再把这个突然乱入的男子放在心上了。
好饭好菜被端了上来,徐怀谷还邀请姜姗和那个名叫三狗的孩子一起吃。三狗平日里肯定是极少吃到好东西,一上桌便开始大吃大喝,只不过看起来兴致还是很低落,也不知是为什么。
姜姗拒绝了徐怀谷的好意,站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吃,模样极其温和婉约,有一股大家风气。这让徐怀谷对她印象又好了几分。
吃过了饭菜,三狗似乎还是不高兴,咿咿呀呀地对着徐怀谷胡乱讲着含糊不清的言语。徐怀谷这才发现三狗这孩子竟然是一个哑巴,心里更加怜悯。
姜姗在一旁皱眉,有点同情地说:“这孩子命挺苦的。七年前的冬天,我在路边捡到了他,也不知道孩子父母是谁,估摸着是看见孩子是哑巴,便丢弃了去。我就收留他,当时他正好三岁,我就取了个名叫三狗。现在这世道终究还是太难,穷人家养孩子可不容易,不像公子这般有绝世武艺,不差那几个钱。在饥荒年里,普通人家饿死人也是常见的事。”
徐怀谷皱眉。
饿死人的说法,他一直只在书里见过,这倒是头一次真正听见过。那些在青岭的日子,清贫是清贫了些,但是很安宁,吃的倒也基本不愁。要是实在有困难,邻里亲戚互相帮扶着,也就过去了,饿死人是不会发生的。
徐怀谷心情有点沉重,对姜姗说:“以后多给孩子吃点好东西,不要太省了。”
姜姗笑道:“公子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徐怀谷自嘲笑笑,道:“算不上好人,只能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平时到底是怎么个光景,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几句罢了。自己良心尚且觉得不安,谈何好报?”
姜姗点头道:“公子是真正明理的人。不像某些庙堂上的人,只晓得说空话,泛泛而谈,对于民生没有半点好处,还以为天下百姓都沾了他的光,这种人最可怕。”
徐怀谷没有说话。他的钱可还是大余国的皇帝给他的,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背地里说人家坏话还是不好。于是他就辞别了姜姗,一个人去了后屋客房里休息。
木屋仅仅只有一层,因此客房只能安排在后院里。好在后院也是一片大林子,虽然装饰很简陋,但是环境倒是清幽,场地也开阔,适合练剑,徐怀谷对此很满意。
他独坐在一株树干足足有合抱大小的樟木下,迎着树林间清凉的阵风,开始慢慢修习道士交给他的金梭符法诀。
他迅速进入了忘我的境界,随着一句句的经文念诵出口,似乎天地之间的一股神奇力量受到了牵动,一点一滴地灌注进他的心口里的那一张金梭子符里。
金梭子符在他的心口里熠熠生辉,那团包裹住他心脏的金色丝线也如同活了一般开始流动,但也仅此而已,金丝的条数还是没有任何增加,相对应的威能也没有增长。
徐怀谷没有失望,因为他在两个月里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刚开始他还为此感到很恼怒,后来慢慢地就接受了。
但是尽管没有作用,他也一直没有放弃,每天都要练习法诀,这是他的性格使然。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为了做一件事情,他会很努力,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不会退缩。
就像少年曾经的豪言。说要踏平紫霞宗,便一定会去做,而且是不遗余力地去做。虽然不一定能办到,但他绝对不会放弃。
这就是徐怀谷的道理。
……
木屋前门处。
三狗正站在姜姗面前,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姜姗板着脸,劝道:“还要拦着我吗?这个姓徐的可是块大肥肉,只要做过这一单,我们就真的有钱了。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这次过后,我们就去城里,盘一座铺子,正正经经做生意,以后就当这里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好吗?”
三狗着急地拿手比划了一阵,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姜姗。
姜姗讥笑一声,似乎在嘲笑世界,又好像在嘲笑自己。
她开口道:“好人有好报,这话就是拿来唬鬼的。若真是好人有好报,我姜姗会沦落到如此?你又怎么会被父母抛弃?那些个死去的亡魂难道就没有人是善良的?”
姜姗重重叹了口气,似乎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浊气一吐而尽。
她缓缓开口。
“不是我要杀人,是世道要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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